韓光達和周凱之流，是這個戰場上的老手，他們的經驗來自於多年權力場中的摸爬滾滾，他們的招式已經固化，形成了肌肉記憶。
但陸江河不同。
他的優勢，首先在於壓倒性的信息不對稱。兩世為人，他知道這場鬥爭的最終結局，知道韓光達的堡壘終將傾塌，知道江南新區的膿包遲早要被擠破。
這種預知未來的確定性，賦予了他一種旁人無法理解的底氣和冷靜。當彆人還在權衡利弊、計算風險時，他已經看到了終點，他所做的，隻是選擇一條最優的路徑走過去。
其次，是他對權力語言的徹底解構與重組。上一世，他作為一個底層小吏，仰望了權力高塔一輩子。
他有足夠的時間和距離，去觀察、去分析、去揣摩那些雲端人物的每一次講話，每一個用詞。
他像一個語言學家研究部落土語一樣，研究著官場的“黑話”與“潛台詞”，洞悉了每一個詞語背後所捆綁的權力和利益。
他明白，當一個領導說“我們來研究一下”，可能意味著“這件事就到此為止”；當他說“我個人保留意見”，可能意味著“我堅決反對，你們誰敢同意試試看”。
更重要的是，他的腦海裡，有一個不知疲倦的“虛擬推演模型”。
上輩子清閒時，外加過去的幾年裡，他的大腦幾乎無時無刻不在進行著高強度的思維演練。
他將所有可能遇到的對手，所有可能發生的場景，都納入了自己的推演模型。韓光達會說什麼，周凱會怎麼反擊，其他常委會怎麼站隊，他都已經在腦海裡預演了成千上萬遍。
每一種可能性，都對應著數種應對策略，每一種策略又引出新的分支。這種“認知預演”，讓他在實際交鋒時，根本不需要臨時思考，所有的反擊，都像是從一個龐大的數據庫中，瞬間提取出的最優解。
所以，周凱的每一次出招，都在他的預料之內。他拋出的每一個概念，都恰好能落入陸江河為他準備好的語言陷阱。這種降維打擊，是周凱和韓光達這些身在局中的人，永遠無法想象和理解的。
這，就是陸江河最大的金手指。
“好了。”
文興海沉穩的聲音打破了會議室裡那幾乎要凝固的寂靜。他用指關節輕輕敲了敲桌麵。
“今天的議題，是討論江南新區項目下一步的工作安排，不是開辯論會。江河同誌有想法，有銳氣，這是好的。周市長考慮問題周全，顧全大局，也是我們決策時必須參考的重要意見。大家的出發點，都是為了工作。”
他三言兩語，便將剛才的針鋒相對，定性為“工作方式的探討”，給周凱和陸江河都鋪好了台階。
就在這時，一直沉默著的韓光達，像是終於從剛才的窒息感中緩了過來。他臉上甚至還擠出了一絲笑容，望向陸江河。
“江河同誌的銳氣和思路，確實讓我這個老家夥，大開眼界，也深受教育啊。”
他先是自嘲一句，姿態放得極低。
“看來，我們這些老同誌，思想確實有些僵化了，跟不上你們年輕人的節奏了。剛才我說的那些困難，都是客觀存在的。但江河同誌說的也對，不能因為有困難，就不去想辦法解決。”
他的話鋒急轉，讓在場的人都有些意外。
“我看這樣，為了既能保證工作的連續性，又能為項目注入新的活力，我有一個不成熟的建議。”
韓光達的目光轉向了主位上的文興海。
“我建議，我繼續擔任項目總指揮，主要負責把握項目的大方向，協調處理那些盤根錯節的外部關係和曆史遺留問題。畢竟，那些人，那些事，我都還算熟悉。”
“同時，請江河同誌，出任項目的常務副總指揮，兼任項目廉政督導小組組長。具體負責項目的日常施工管理、財務審計和內部整頓工作。”
“我們老少搭配，一個主外，一個主內。我來穩住大局，他來負責開創。這樣，既發揮了老同誌的經驗優勢，也給了年輕同誌施展拳腳的舞台。”
“文市長，周市長，各位同誌，你們看，這個方案如何？”
韓光達的話音剛落，會議室裡死一般的寂靜被打破，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更為複雜的、混雜著驚愕與盤算的騷動。
這個方案，看似是退讓，實則是以退為進的壁虎斷尾。
他交出日常管理權，卻依舊死死攥著總指揮的名頭和外部協調的權力。
這意味著，他依然是江南新區項目的“名義之主”，所有重大的外部資源和人脈，依舊要過他的手。
而陸江河，不過是一個被推到前台，負責收拾爛攤子、處理內部矛盾的“大管家”，乾的是最苦最累的活，一旦出了問題，第一個就要被問責。
說到底，還是舍不得江南新區這塊吞了半口的肥肉。
文興海看得分明。
不過，韓光達願意主動讓出一步，終歸是好事。他怕的不是韓光達的方案，而是怕他鐵了心要魚死網破。隻要棋局能繼續下，就有翻盤的機會。而且，韓光達親口把陸江河的名字提了出來，倒是省了自己再費一番口舌。
文興海尋思了半晌。
“光達同誌的建議，很有建設性，體現了我們老同誌的政治胸懷和對年輕同誌的愛護提攜。老少搭配，主內主外，這個思路我看是可行的。”
“為了讓這個思路更好地落到實處，權責更加清晰，避免在具體工作中出現推諉扯皮的現象，我在這裡，對光達同誌的建議做一點補充和細化。”
“我同意，韓光達同誌繼續擔任項目總指揮。但主要職責，應明確為負責協調省市各級單位、處理曆史遺留的群體性事件，確保項目外部環境的穩定。這是大局，需要有經驗、有威望的老同誌坐鎮。”
“我建議，任命陸江河同誌為項目常務副總指揮，主持項目指揮部的日常工作。注意，是‘主持’。全麵負責項目的工程進度、資金使用、合同簽訂與人事安排。也就是說，除了需要上報市委市政府的重大決策，項目內部的一切事務，由江河同誌全權負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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