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時，廉政督導小組組長這個職務，非常好。我建議，這個小組直接對市紀委和市政府主要領導負責。該小組對項目所有超過一百萬元的資金撥付、所有重要崗位的人事任免，擁有一票否決權。督導小組的調查報告，可以不經過項目指揮部，直報市紀委。”
“總而言之，光達同誌主外，負責掃清障礙；江河同誌主內，負責建設管理。一個攘外，一個安內。分工明確，責任到人。出了成績，是兩個人的功勞；出了問題，誰的領域誰負責。這樣，我想大家都沒有異議吧？”
文興海說完，環視全場。
“我同意文市長的補充意見，權責分明，有利於開展工作。”周凱第一個表態。
有了兩個乾部的雙重背書，加上韓光達自己已經鬆了口，剩下的常委們便再無顧慮，紛紛舉手表示讚同。
“同意。”
“同意。”
表決順利通過。
散會後，會議室的門被推開，眾人陸續走出。韓光達刻意放慢了腳步，與陸江河並排走在鋪著紅毯的走廊上。
“江河同誌，到我辦公室喝杯茶？新到的武夷山大紅袍，正宗貨。”
“感謝韓市長，辦公室還有些文件要處理，改天我請您。”
韓光達停下腳步，側過身。
“哎，那可惜了。我這大紅袍金貴的很，性子烈，要用紫砂壺慢慢地煨，才能出味道。要是急著喝，或者用錯了杯子，隻會又苦又澀，傷了舌頭，也糟蹋了這好茶。”
陸江河也停下了腳步。
“韓市長是品茶大家。不過我聽說，有些茶，比如我剛到江城時候，江城那邊的毛尖，本身是好茶，卻被一些不懂茶的人，用錯了水，泡壞了。最後連茶葉帶水，都一起倒掉了，實在可惜。所以我覺得，茶的好壞，固然重要，但泡茶的人，和泡茶用的水，或許更關鍵。水不清，再好的茶也是白費。您說呢？”
韓光達的臉藏在走廊昏暗的光線裡。
“江城的茶我沒喝過，不了解。茶這個東西，講究個緣分，也講究個乾淨。來路不明的茶，我向來是不碰的。尤其是那些不知道在哪個泥坑裡滾過的，就算捧到我麵前，我也嫌它臟了我的杯子。”
“喜歡喝茶，可要選對茶，喝好茶。彆年紀輕輕，就把自己的舌頭給喝壞了。”
韓光達笑著看了看陸江河手裡保溫杯的紅茶說道。
陸江河笑了笑。
“韓市長關心了。舌頭的好壞，不在於品茶，在於明辨是非。有些茶，看起來湯色明亮，聞起來香氣撲鼻，可誰知道這茶葉是不是在汙水溝裡泡過，用硫磺熏過。等到一壺水衝下去，浮上來的都是好看的，沉在底下的，才是這茶的根子。把這壺水瀝乾了，把茶渣翻出來看看，是好是壞，一清二楚。”
“茶壺總是要洗的，洗乾淨了，才能沏新茶，喝到乾淨的茶。”
韓光達臉上的笑意消失了。走廊裡的光線被他高大的身軀擋住，在他身後投下一片陰影。
片刻之後，一陣冷笑聲響起。
他伸出手，重重地在陸江河的肩膀上拍了兩下，隨即轉身，邁開步子，頭也不回地順著走廊深處走去。
皮鞋叩擊地麵的聲音，在空曠的過道裡回響，漸行漸遠。
陸江河站在原地，肩膀上還殘留著那兩下拍擊的力道，沉重，且帶著一股寒意。
他沒有立刻返回辦公室，而是靜靜地站著，直到韓光達的背影徹底消失在拐角。
韓光達。
這個名字，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他的記憶深處激起了一圈又一圈的漣漪。那不是屬於市政府秘書長陸江河的記憶，而是來自另一個時空，另一個靈魂的烙印。
上一世的他，對江州市的政局隻是一個遙遠的旁觀者，一個信息爆炸時代裡普通的資訊接收者。
關於韓光達的記憶，並不連貫，隻是幾個破碎的、卻又刻骨銘心的節點。時間大約是在十多年後，或許是2019年，也可能是2020年，一則引爆全國輿論的社會新聞，將這個名字狠狠地砸進了公眾的視野。
新聞的標題很刺眼——《江南新區“景盛大廈”主體結構質量爆雷，百億工程淪為“樓脆脆”，前常務副市長韓光達應聲落馬》。
報道鋪天蓋地，細節觸目驚心。那棟被視為江南新區地標之一的摩天大樓，在封頂後不久的內部裝修階段，被施工方意外發現承重柱出現大量裂縫，混凝土強度嚴重不達標。
後續的調查如同推倒了第一塊多米諾骨牌，牽扯出的問題越來越多，從鋼筋偷換、水泥標號造假，到招標舞弊、利益輸送，一張覆蓋了整個江南新區建設周期的腐敗巨網被猛然揭開。
而韓光達，就是這張網的中心。
陸江河此刻回想起來，才真正理解韓光達的可怕之處。和看起來不同，他其實並非那種肆無忌憚、吃相難看的蠢賊。
恰恰相反，他是一個極其謹慎、精於算計的獵手。從新區立項到他最終落馬，中間橫跨了十多年的時間。
這十多年裡，江城的市委市政府領導班子換了好幾屆，省裡的巡視組也來了一輪又一輪，但韓光達始終安然無恙，甚至步步高升。
他的手法堪稱一門藝術。他從不直接觸碰那些肮臟的交易，所有見不得光的勾當，都由他精心挑選的“白手套”去執行。
資金的流轉，通過國外、通過特區，通過那些設在離岸金融中心的層層疊疊的空殼公司，繞著地球轉了幾圈，早已洗去了最初的顏色。
在賬麵上，在文件裡，韓光達永遠是那個兢兢業業、為江城發展立下汗馬功勞的功臣。
他深諳官場生存之道，懂得利益均沾的道理。江南新區這塊肥肉，他吃下了最肥美的部分，但也會將湯湯水水分給各個層麵的人，編織起一張牢固的利益共同體。
同時，他更懂得用巨大的政績來做自己的護身符。
江南新區日新月異，高樓拔地而起，gdp數字光彩奪目，這些都是他最堅實的政治資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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