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剛來瓊州,正在自己新買的宅子裡練劍的李靖,就迎來了一位不速之客。
“喲,衛國公如今都被陛下給發配瓊州了,還舍不得放下這身武藝呢?咋的,還想他日複起呢?”當不請自來的柴紹站在李家後院演武場邊,一副尖酸刻薄的態度給李靖上壓力時,後者便清楚,對方這是替小如初找場子來了。
“我說嗣昌兄啊,你怎麼一上來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呢?”李靖聞言收起長劍,將目光看向柴紹:“哦,老夫明白了——你這姑祖父當得挺稱職啊。”
說罷,兩人對視一眼,隨即一同大笑起來:“哈哈哈哈……”
片刻之後,李靖和柴紹來到花園魚池邊,一邊開始喂食池中錦鯉,一邊開始說起了正事。
“這次陛下之所以肯放你離開長安,我估計他是想對楚王殿下釋放某種善意吧。”柴紹知道,有些話,隻能自己來說:“不過……藥師兄,你說除此之外,還會不會有其他原因呢?”
“其他原因?”李靖聞言皺起眉頭,明知故問道:“莫不是陛下想將楚王黨羽一網打儘?!”
“嗯……”柴紹聞言忍不住朝李靖豎起了一個大拇指:“藥師兄啊,你稀裡糊塗大半輩子,老了反而通透了,看來唐儉功不可沒啊……”
“你彆跟老夫提他。”李靖現在聽到這個名字就覺得晦氣:“這頭老狐狸,如今逢人便說當初在突厥,是老夫慫恿楚王趁他還在頡利大軍的營地時,便發動進攻的……
嗣昌兄,你說說……人心怎麼能肮臟成這個樣子?!”
“哈哈哈……”柴紹聞言忍不住發出一陣大笑:“理當如此!這樣一來,陛下才安心呐……”
“陛下明察秋毫,怎麼會看不出唐儉的小心思呢?”李靖聞言當即發出一聲歎息。
“陛下就算知道其中真相又如何?”柴紹覺得自己誇李靖還是誇得早了點兒:“眼下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唐儉與你還有楚王殿下不合,陛下要非說他是楚王黨羽,除了趙國公長孫無忌以外,誰信呢?
況且如果大家都不相信,那麼長孫無忌還敢信麼?
如果連長孫無忌都不信,那陛下還有理由對唐儉出手麼?”柴紹說到這,見李靖沉默,不由些許停頓,旋即隻見他又道:“你放心,唐儉多聰明,他知道如何自保。
再說了,眼下這長安城裡,你要說誰跟楚王殿下半點兒關係都沾不上……
那你看看朝堂之上,還有他的位置麼?”
“你這話算是到頭了……”李靖聞言思索片刻,發現還真是這麼回事兒:“楚王殿下這是不知不覺間……把貞觀一朝的大臣們都給霍霍了啊……”
“大家不過是和光同塵嘛。”柴紹聞言淡然一笑,隨即做了總結:“當然,像是你我,那肯定是同流合汙了。”
“唉……”李靖原本是不怎麼愛歎氣的人,但隻要提到楚王殿下,他就習慣性的開始歎氣,不對,除了歎氣,還有……
“嗬~~忒!”
“哎呀你這老兒!”柴紹見狀趕忙閃身,這才堪堪躲開李靖的唾沫攻擊:“你往哪兒吐呢?!”
“嗣昌兄,”麵對柴紹的抱怨,李靖壓根就沒理會,反倒是忽然問起了另一件事:“老夫發現如初挺招人喜歡的,你說楚王殿下小時候……”
“彆,你可彆多想!”柴紹聞言當即抬手製止對方繼續說下去:“小兔崽子,打小就欠揍!藥師兄,就隻能這麼說——楚王小時候,那比如初鬨騰一百倍!
這小子三歲多一點兒的時候,為了給生病的太穆皇後熬粥,他差點把廚房給點了。
還有,他五歲那年,某日外出玩耍之時,路過一個巷子口,結果被巷口那戶人家養的大狗給嚇著了。
這小子回來以後也不告狀,隻是在晚上吃飯的時候故意少吃些,然後等到快半夜的時候又喊餓。
太穆皇後寵他啊,就讓廚房給他做了些水煮羊排送去。
結果呢……那小子把吃剩的羊排攢下來,然後隔天拿去街上喂狗。
而像這種“肚子餓”的情況,此後總是每隔三五天就發生一回。
後來,大約過了有兩三個月,這小子已經收下了七八條忠心耿耿的大狗充當幫手。
之後……”柴紹說到這,想起當初秀寧跟自己說起此事時,那眉飛色舞的模樣,他的語氣也漸漸變得溫柔:“楚王再次跑到那個巷子口,朝著門內的大狗挑釁——結果等大狗從自家院子裡衝出來後,沒跑多遠,就被一群大狗給團團圍住……”
“看來楚王殿下……”故事聽到這裡,就連李靖也不得不佩服楚大王在某些方麵的天賦:“的確是打小就聰明啊……”
“那可是秀寧最疼愛的侄兒,太穆皇後最疼愛的孫兒。”柴紹聞言是既自豪又心酸:“咱們的這位楚王殿下啊……打小就不是那種摔跤了,隻知道回家跟長輩喊疼的主兒——後來秀寧問過他,為何不一開始就將此事告訴太穆皇後。
你知道寬兒他當時是怎麼回答的嗎?
他說:告訴祖母的話,祖母會心疼寬兒,以後寬兒出去玩,祖母肯定也會擔心寬兒會不會被大狗追。
所以寬兒就自己將這個麻煩給解決啦!”
“老夫總算是知道,為何太穆皇後會這麼寵愛楚王殿下這個孫兒了。”李靖聽完柴紹的這番話,忍不住感慨道:“重要的不是楚王殿下聰慧過人,而是他這麼小的年紀,就能替祖母著想。實在是……天生良善……至純至孝啊……”
“真沒想到,如今居然還有人誇那小子‘天生良善’。尤其是這人還是你衛國公李靖。”柴紹自然不會否定李靖對於楚王殿下的後半句評價。
“如果這樣就讓你震驚了……”李靖聞言似笑非笑地看著對方道:“那如果老夫現在告訴你,老夫覺得陛下是昏君呢?最起碼……在如何對待楚王殿下這件事情,陛下他絕對當得起這個評價。”
“誰說不是呢……”柴紹聞言沒有爭辯,因為他還記得當初秀寧說完那些話以後,因為心疼侄兒,眼中泛起的陣陣淚光,他更記得最後一次回隴右時,秀寧已經去世——而那位從來沒對他提過任何要求,也沒有因為秀寧的死而責怪過他的老人,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以嶽母的身份請求他:“嗣昌,如果將來我不在了,請你看在我這個嶽母還有……秀寧的麵子上,一定替我們照顧好寬兒——這孩子像我,可我不願他像我……不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