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提燈前隻剩下李炘一人的時候,時間的流逝就好像拂過指縫間的霧。
他不時打開懷表、看看那指針的跳動,試圖找到一些實感,可有時一分鐘顯得那樣漫長,有時又仿佛眨眼之間。四周半點變化沒有,他好像定格在了一幅畫裡。
懷表的指針逼近一點半時,史蒂文從李炘身後繞過、拍了拍他的肩膀。二人無言地換了班。
也差不多就是這個時候,夜空開始漸漸放晴。當李炘鑽進睡袋、仰臥下來時,璀璨的星辰像江流一般在他眼前淌過。造訪區內就連星座都與外界迥然不同。李炘默默盯著天幕正頂上由四顆微微泛紅的恒星構成的一個小型十字,漸漸喪失了意識、墜入夢鄉。
當他再次睜眼,星空已經再度被雲層遮蓋、夜色漸漸掩蓋不住天邊的一抹曦光。
他一向睡得很淺,最輕微的響動都能讓他立刻清醒過來——這一次,他是被木製品相擊發出的柔和篤篤聲給弄醒的。
李炘迷迷糊糊地翻了個身、眯眼朝聲音的來源看去,卻並不急著鑽出睡袋。
——不知道什麼時候,史蒂文和赫伯特換了個班。這個滿頭卷發的南亞人手指纖長,此時正一粒粒拾起國際象棋的棋子,往他的折疊棋盤上碼列。
大概是值夜過於枯燥,他決定自己同自己下一局棋罷。
李炘鬆懈下來。在棋子觸碰棋盤的摩挲聲中,他閉上雙眼,準備再睡一會兒。
可就在他即將再度失去意識的時候,李炘突然聽出些不對勁來——有不隻一雙手在擺放棋子。
他微微警覺起來,豎起耳朵繼續聆聽。
“教我下棋的是教會學校的文學課老師。”半晌,一個平和的聲音響起——是赫伯特。
“哦?”這是一個對李炘而言完全陌生的嗓音,沙啞、帶著空洞的回響,不知為何讓他聯想起沙漠裡的響尾蛇。
“阿南德先生。他是個和藹親切的老師,圓圓的臉上總是帶著笑容——他與那個知名的國際象棋大師同姓,同樣熱愛國際象棋,卻並無血源關係。”赫伯特滿是懷念地回憶道,一邊往棋盤上擺上兩枚棋子,“我至今還記得,他第一次教我下棋時,首先教會了我起手時騎士的擺放方式。”
“怎麼個說法?”嗓音沙啞的陌生人饒有興趣地問道——他似乎微微改換了坐姿,李炘能聽見衣物滑動的簌簌聲。
“‘聽好了,赫伯特,作為國際象棋的棋手,你的每一步行動都應該意有所指。’”赫伯特一邊複述,一邊伸手,微微扭轉了他的兩隻馬的朝向,“‘為了體現你的意圖,在開局以前,你就應該用馬頭鎖定敵方王的方向。’”
赫伯特的演示似乎逗樂了那個陌生人。
“開始吧。”他低聲一笑,繼而催促道。
李炘仍舊保持兩眼緊閉,聽見棋子一來一往、敲擊棋盤的鈍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