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亦哀的視線從這棟二層高的小樓外側一一掃過,她敏銳的捕捉到了空氣中那不同於流浪者們身上的淤泥爛氣。
硝石與硫磺那刺鼻的味道在空氣中還是很醒目的。
不用想都知道,這裡已經被那幫瘋子當做了地下工場。
而不等她推門,早已經完成探索的宗門弟子從裡麵推開大門,見到莫亦哀後第一時間彙報了他們的發現。
“應該是近期撤出的,地上還殘留了一些他們沒帶走的材料,據估計大約有上百擔的製成火藥,具體運去了哪兒不知道。”
那人彙報的時候,看了眼四周,顯然這些人還活著估計也是因為沒能知道更多細節。
莫亦哀揪著火藥這個詞,她默不作聲的點了下頭,繼而將現場交給了其他弟子,自己則跑去那團幽影所在。
被這枚透骨釘刺中的人並不會死亡,但有了寒冰監牢,外加上這枚能釘穿人神魂的法器,那人活著還真是生不如死。
故意先放著不管,莫亦哀此時趕到剛好能看見那家夥在地上痛苦扭曲成一團的景象。
因為是釘在了喉嚨位置,那廝掙紮的同時偏偏一個字都發不出,隻能像個沒學過人語的嬰兒,用腹部,用肢體來表達自己的苦楚。
將腳踩在那枚銀釵的頂部,一臉嚴肅的莫長老此時儼然換了一副神情。而被她踩在腳下的那人,五官滲血,身上因為極端疼痛而被他抓撓出一道道血痕,堪稱淒慘無比。
然而,沒有任何問答與對話,莫亦哀隻是這樣看著他,而被囚禁著的家夥,則發了瘋似的想要去抓但永遠也抓不到。
也許是等了不耐煩了,莫亦哀無奈的歎了口氣,繼而腳下一用力,那枚銀釵終於完全沒入那人身體之中。
之後,就見那原本扭曲著的家夥,身子突然僵硬,繼而,在他衣服的表麵似乎有一條蛇一樣的東西在遊走。
那條足有人小拇指大小的遊蛇先是順著那人的背脊一路向下,繼而又折返著遊回了他的後背,再突然沒入肚子裡,那人被折騰的一個勁的口吐鮮血,整個人瞪大了雙眼,死死盯著那從始至終不發一言的冷漠女人。
繼而,終於像是被玩膩了般,身子癱軟著徹底沒了動靜。
負責打掃戰場的弟子來到這裡時都不由得打了個寒顫。委實是這裡過於寒冷,就仿佛身處在一個極寒的冰窖之中。
見莫亦哀一副無所謂的表情站在那灘勉強算得上是人的屍體旁,那位年輕弟子感覺到寒意更甚,繼而下意識的縮了縮脖子,就連禮貌的招呼都忘記打了。
莫亦哀隻是淡然的吩咐道“把屍體燒了,燒出來的銀釵給我。”
說完,自顧自的又走了出去。
走在路上的東方朔第一時間就收到了戰報,他耐心聽完眉頭一皺道“什麼都沒有?那你們忙活這麼久忙了個屁?”
彙報的弟子不太願意觸這位的黴頭,隻能禍水東引的點了句“疑似敵方的首領被莫長老擒住後,也死在了她手裡,我們還沒來得及問話。”
聽到手下弟子的回複,東方朔這脾氣一下子上來了,他吹胡子瞪眼道“莫亦哀呢?她人現在在哪?”
那弟子回道“也許是去了城西,那裡她好像還有什麼要看。”
東方朔深吸了口氣,繼而掉頭往西門趕去。
…
而在泰山府搗毀神火教一處製造工廠的間隙。
位於城東那處納吉橋下,顧湘君這邊的動靜最終還是把附近維護治安的官差給引來。不過因為天師府的身份這幫官差很識相的幫忙把這六人給收監了,而在這之前,那幾人已經交待了一些自己的事情。
將這幾個貨剛糊上牆的紙包拿下,拆開看了幾眼,見這團黑乎乎的東西份量還不少,顧湘君笑道“光是這個就夠判一二十年了吧。”
幾個差爺紛紛過來打眼,喝,十幾二十斤的火藥,這怕不是得充軍發配邊疆去了。
而後,顧湘君逮著一個垂頭喪氣的邪教徒問“你們弄這麼多火藥就是為了炸一座橋?”
那邪教徒本不想搭理,但看著脖子上架著的那把明晃晃的刀,於是隻能不情不願的回了句“不行嗎?誰規定我們不能炸橋來著?”
顧湘君簡直要被他給氣笑了,合著你炸橋還有理了?
但玩笑歸玩笑,顧湘君也不傻,知道藏火藥的地點絕對不止這一處,但炸一兩棟建築真的有用嗎?
如此想著,顧湘君的表情頓時一沉。或許,她會錯了意。
“哪裡是藏馬鎮最高點?”
一群人皆是不明所以,顧湘君看向阿寶,後者也搖了搖頭,他畢竟隻是個外地人,根本不了解這裡的情況。
倒是幾個官差說“城北那片靠近府嶽,那裡的房屋都是依山而建,最高的應該是一處觀景台。”
顧湘君告了聲謝,便起身要走。
阿寶趕緊跟了上去。
後者卻一把將他攔下,言辭激烈道“去找蓋世妖王,隻有他才能結束這一切!”
阿寶愣愣的回了句“我也能”
顧湘君看著他,眼神中帶著一絲疲憊。阿寶覺得,那雙眼睛似乎從來就沒看見過自己,而她到底是在注視著什麼也從來就沒有人知道。
透過那雙眼睛,阿寶看不見自己的身影,而從始至終,他所做的一切努力似乎都不及她口中那個荒誕的故事。
望著那抹遠去的紅,阿寶頹然間不知如何自處,他想跟但雙腿灌了鉛般挪移不動,一瞬間,他似乎又被打回了原型,身影隨著那個魂牽夢繞的姑娘的背影一起越變越小。
他方才有些理解自己帶著的那個酒鬼,也突然理解他平日裡唱過的一首詩。
落花不語空辭樹…
站在人群中,阿寶不清楚自己怎麼回到攤位上的,老人還是一如既往,白天渾渾噩噩。
但望向那猶如被人抽走靈魂的小子,那個活了大半輩子,隻會喝酒以及念幾句酸溜溜詩的糟老頭子像是知道了一切,他什麼都沒有說,隻是拉來了一張凳子,把床讓給了那小子。
外麵風大,天烏漆麻黑似乎並不好。
老人撿開桌子上的一截抹布,把它搓成燈芯放在一旁許久沒用過的燈油中。一邊搓著,老人慢慢道“那姑娘就那麼好?”
阿寶沒有回應他,或許覺得說了也沒什麼用。
老人撚了半天,終於攆出一點火星子,把它小心翼翼的對著蠟燭,繼而嚓的一聲,火光閃動間,天空上雷霆炸響。
分不清到底是雷霆還是火光,阿寶雙眼空空的盯著屋棚,他兩眼清澈,但整個人又仿佛被掏空所有精力,他想做些什麼,但最終還是躺在了這兒。
屋子裡燈火亮起,外麵的喧囂一瞬間被隔絕在了一種安靜的氛圍之外。
老人摩挲著下巴,嘴裡呢喃著不知是在說話還是在咀嚼。
沉默了好一會兒,阿寶才說出了第一句話“我真蠢,真的”
老人依舊摸著下巴,嘴裡不時傳出一些吧唧吧唧的聲音。
歎了口氣,阿寶還是決定起身,去做他答應好的事。可是當他摸了摸身上卻發現那枚妖丹不見了。
而這時,他看見對麵坐在椅子上的老頭正伸手扣著牙齒縫裡的東西。
…
外麵,暴雨傾盆。
站在一處窩棚下躲雨的顧湘君突然打了個噴嚏。
這讓她即驚又怒。
原本天人之軀,是斷然不會感染風寒這類凡人才會得的疾病,而自從被斷了仙緣仙根,她的意識從那柄長青劍回歸本體後,屬於紫霞的烙印就越來越少。
她能感覺到這具身體裡留下的不隻是顧湘君本人的烙印,在這兒之前似乎還有一個人在這兒用力的生存過。
與她們相比,紫霞自我的意誌實在是太過微薄,以至於很多她下意識會說的話,下意識要做的決定,都被這具身體原有的記憶給覆蓋。
伴隨著身體裡靈性的一點點枯竭,留給她的或許是那如同死亡般的沉睡。
可到底,她為什麼會害怕死亡呢?
這種生物天生的本能讓她感覺到了陌生,作為天生的仙靈,她哪怕是死,也將以輪回的方式再次蘇醒。可這一次,她是真真切切感覺到了凡人生老病死的那種無奈。
眼睜睜看著軀體的無力卻又無可奈何,追逐希望的同時又不斷被死亡所逼近。
而或許,餘君酌確實有辦法能救她,但代價卻是進入另一個牢籠。
為什麼,為什麼世間一切隻有她是生來就注定要被鎖在籠子裡?
紫霞有些想放聲大哭,可明明她都已經拚上了一條命,可到頭來結局還是一樣。
不遠處,一隻黑貓正在叢林下瑟瑟發抖。
她看著那隻貓的同時,那隻貓也在注視著她。
也許是天生感性,當顧湘君想要伸手去觸摸一下它的時候,一種不詳的預感湧入她的心頭。
“我運氣不錯,看來命不該絕!”
那隻黑貓的眼眸中閃出一絲異樣,就好像,一瞬間,一片片結晶一樣的東西填滿了它整個眼球。
而那晶體不斷膨脹,直到將整隻黑貓都變作一塊晶瑩的物體,然後,那猩紅的石塊開始變化,逐漸形成了一根尖刺,繼而,在顧湘君意識被迷住的瞬間,尖刺猛地紮進她的胸口。
一瞬間,顧湘君感覺自己的身體好像脫離了掌控。
那團蠕動的水晶,觸及她肌膚的瞬間變作一片綿密的甲胄,而後,那些甲胄表麵下又長出一根根尖刺,毫不客氣的紮進她的軀殼內。
可她感受不到疼痛,因為在那一瞬間,自己早就失去了對身體的掌控,一個孤零零的靈魂,眼看著身體被一具強大且邪惡的靈魂占據。
這種感覺,她好像經曆過一次。
而更多痛苦的回憶在她腦海中形成。
一隻白色的,如同骷髏般森然的巨影從她意識深處滿滿彙聚。
那占據了她身體的惡魔似乎在低語著“竟然會是你。”
在顧湘君意識徹底脫離之前,她好像看到了一隻天那麼大的手掌抓了過來,而她已經墮入了黑暗。(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