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天剛蒙蒙亮，李國慶就醒了。
身邊翠花呼吸均勻了些，但眉頭仍蹙著，顯然睡得並不安穩。
他輕手輕腳地起身，沒驚動她。
廚房裡，他給自己衝了碗茶，一口下肚，驅散了清晨的涼意，也讓腦子更清醒了幾分。
“喝茶打聽？”李國慶望著茶水自嘲地扯了扯嘴角。
這可不是真去喝茶敘舊。
他得找個由頭，一個既自然又能接觸到核心信息，還不會把自己搭進去的由頭。
他目光掃過牆上掛著的、去年被評為“先進個體戶”時得的獎狀，心裡有了主意。
鎮上派出所，還是那熟悉的灰撲撲的二層小樓。
李國慶沒直接進大門，而是繞到旁邊巷子裡的一個不起眼的副食店，拎了兩瓶本地還算拿得出手的白酒。
東西不重，拎在手裡卻沉甸甸的，像拎著他和翠花這個小家的安穩。
他深吸一口氣，臉上堆起一個符合他“先進個體戶”身份的熱情笑容，走進了派出所大門。
“喲！李廠長？稀客稀客！”值班室一個年輕民警認得他，笑著打招呼。
“小楊民警，忙著呢？”李國慶熟絡地遞過去一支煙，“我找陳所，他在嗎？”
“在辦公室呢，剛開完會，這會兒估計正喝茶看報。”
“行，謝了兄弟。”李國慶點點頭，拎著東西熟門熟路地往二樓所長辦公室走去。
敲開門，陳寶路正捧著個印著“為人民服務”的大茶缸子，看到李國慶和他手裡的東西，眉頭習慣性地一挑：“國慶？你這是唱的哪一出？發財了來慰問我們基層乾警？”
“陳所，瞧您說的！”李國慶笑著把煙酒放在靠牆的角落，“這不是前陣子評了先進，一直想著感謝組織，感謝咱們派出所保駕護航嘛！一點小意思，不成敬意。主要是……有點小事，想跟您彙報彙報思想，順便請教請教。”
陳寶路他放下茶缸，示意李國慶坐下，眼神掃過那兩瓶酒，語氣放緩了些：“坐吧。你這大老板，日理萬機的，有啥思想要跟我這大老粗彙報？說吧，隻要不違反原則。”
李國慶搓了搓手，擺出一副既感激又有點後怕的樣子：
“陳所，您也知道，我這生意，全指著政策好，大家夥兒幫襯。可樹大招風啊！前些日子那孫長浩的事……可把我嚇得不輕！
您說，這平白無故的，差點就讓人給坑了！要不是咱們公安同誌火眼金睛，明察秋毫，我李國慶現在指不定在哪兒蹲著呢！”
陳寶路抿了口茶，緩緩道：“偽造證據、惡意誣告，企圖破壞個體經濟秩序，這不是小打小鬨。上麵很重視，必須徹查到底。”
李國慶立刻附和道：“說得對！這種害群之馬就該狠狠打擊！就是……就是不知道這案子查到哪一步了？有沒有牽扯到其他人？我主要是怕有些不明真相的人瞎傳話，說我跟那孫長浩有啥瓜葛，影響到我生意不說，關鍵是敗壞咱們鎮上的風氣不是？”
他故意把“其他人”三個字咬得重一些，眼神看似無意地瞟向陳寶路。
陳寶路端著茶缸的手頓了一下，深邃的目光透過鏡片審視著李國慶：“你聽到風聲了？”
“哪敢啊陳所！”李國慶趕緊擺手，一臉惶恐，“我就是瞎操心！純粹是自己嚇自己。您想啊，那孫長浩跟我八竿子打不著的關係，他能攀扯誰呢？我就是尋思著，這事兒會不會連累到一些不知情的老人……”
他故意露出猶豫的神色，欲言又止。
“哦？”陳寶路放下茶缸，身體微微前傾，“比如說～”李國慶像是下了很大決心似的，壓低聲音：“就說……王明發吧。我聽街上有人嚼舌根，說看到他和孫長浩有過接觸。當然，我這耳朵根子軟，聽到的不一定是真的。但您也知道，他身體不好，又是上歲數的人了，經不起這些流言蜚語啊。他要是真有個三長兩短，家裡老太太還不得急瘋嘍？”
他巧妙地把話題引向王明發，用的是“聽說”、“流言蜚語”這種模糊的說法，既表達了關切，又避免了直接指控或包庇的嫌疑。
陳寶路的眼神銳利起來，盯著李國慶看了足有十秒鐘，直到李國慶被看得後背有點發毛，才緩緩開口：“李廠長，關心同誌是好的，但公安辦案，講的是證據。沒有調查就沒有發言權。”
他頓了頓，語氣意味深長地補充道，“有些閒言碎語，聽聽也就罷了，彆往心裡去，更不要隨便傳播。”
李國慶連連點頭：“那是自然！那是自然！我就是擔心老人家承受不住壓力，畢竟年紀大了，又有舊疾。陳所，您看這事……真跟王明發沒關係吧？”
陳寶路手指輕輕叩了叩桌麵，眼神深邃地看著前方窗外，似乎在思考什麼，過了片刻才道：“目前掌握的情況看，沒有直接證據顯示王明發參與了孫長浩的犯罪活動。但他作為乾部，私下與涉案人員有過接觸，這本身就是紀律不允許的。組織上會找他了解情況，進行批評教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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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沒有直接證據”、“批評教育”，李國慶心裡一塊大石頭落了地。
這意味著隻要王明發沒實質參與，最多就是挨頓訓，不會升級到刑事層麵。他臉上露出如釋重負的笑容：“太好了！我就說嘛，王明發怎麼可能乾那種糊塗事！”他趕忙給陳寶路續上茶水，“陳所，您辦案公道正派，真是我們的福氣！”
陳寶路擺了擺手：“少拍馬屁。記住我今天說的話，公安辦案以事實為依據，任何人犯了法都要受到製裁，但也絕不冤枉一個好人。”
他站起身，伸了個懶腰，“行了，沒事就回去吧，彆讓人說你總往派出所跑。”
李國慶出來，走到門口感到一陣寒意從腳底升起。
陳寶路最後那句警告“也不冤枉一個好人”聽起來更像是說給他聽的。
而且，“私下與涉案人員有過接觸”、“組織上會找他了解情況”，這幾個詞分量可不輕。
王明發這次恐怕不會隻是被“批評教育”那麼簡單。
他揉了揉太陽穴，盤算著下一步該怎麼辦。
直接告訴翠花實情？不行，她那脆弱的神經哪裡經得起這種反複折騰？不告訴她？紙終究包不住火，一旦王明發真的被叫去談話甚至更嚴重的處理，消息照樣會傳開。
到時候翠花知道了真相，隻會更加自責和痛苦，覺得他這個丈夫沒用，沒能真正幫到她爹。
思來想去，李國慶決定暫時先瞞著翠花，走一步看一步。
他去了趟集市，買了些好菜好肉，打算晚上做頓豐盛的晚飯，多少衝淡一下家裡的低沉氣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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