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祁鈺正在生氣:“前方在打仗,都察院禦史卻在拖後腿,朕讓他們說話,不是讓他們亂說話的!”
“你們看看,練綱的奏章!”
“把方瑛罵得體無完膚!”
“在他眼裡,方瑛是個不顧生民百姓的屠夫瘋子;”
“在他眼中,歐信是個殺良冒功的小人;”
“陶成是一個賣兒求榮的廢物!”
“廣東叛亂尚未平定,練綱就在後麵拖後腿了!”
divcass=”ntentadv”“打仗哪有什麼秋毫無犯的?誰見過這種軍隊?有嗎?”
“殺幾個百姓就殺幾個百姓,放棄小頭保大頭的道理他練綱不懂嗎?”
“難道非得整個廣東丟了,他才能明白嗎?”
“殺良冒功,戰功在那擺著呢,再多能多幾個?就算賞賜他個伯爵,又能如何?”
“朕要的是名將,不是要的是廢物!”
“還賣兒求榮?那陶魯甚是有才,陶成的戰功都是假的嘍!”
“全都是一派胡言!”
“好像天底下就他一個正直的人!”
“彆人都是壞蛋,都是王八蛋!”
朱祁鈺氣壞了:“朕禦極九年,哪次大事,他沒上書罵人?”
“練綱就是一根攪屎棍子!”
“朕把他踢去南直隸,卻擋不住他的嘴呀!”
朝臣全都跪在地上。
練綱實在太狠了,這小詞整的,句句戳皇帝的心窩子呀。
夷平廣西,皇帝以為是赫赫戰功。
可在練綱的奏章裡,皇帝讓廣西生靈塗炭,簡直桀紂在世,當代冉閔。
練綱是宣德十年舉人,是朝中有名的大噴子。
關鍵這個噴子,還是朱祁鈺一手提拔起來的,讓他來做監察禦史,那可真的是物儘其用。
件件事開噴,事事不落。
京師戲言:左鼎善章奏,練綱善彈劾。
左鼎手,練綱口,京師雙絕。
“這個王八蛋!”
朱祁鈺真是自食惡果:“左鼎呢?你來寫一封回旨,給朕罵他,罵死他!”
左鼎是正統七年進士,他本來在廣東擔任右參政,被皇帝詔入京師,補入閣部。
他是王文和王直舉薦的人,王直死了,隻能依附王文,算是帝黨。
“微臣遵旨!”左鼎進殿磕頭。
“左鼎,罵死他,給朕罵死他!”
朱祁鈺真的氣壞了。
在禦史眼裡,皇帝這麼折騰,就是暴君,就是隋煬帝。
可他們根本就不看折騰之後的好處。
在他們眼裡,垂拱而治就是最好的皇帝,天下怎麼亂,跟他們沒關係,反正他們也不往下看,都往上看!
該死的禦史!
朝臣忍俊不禁。
很久沒看到皇帝暴跳如雷,卻奈何不了人家的樣子了。
“大噴子,攪屎棍子!”
朱祁鈺指著左鼎:“在回旨上,就寫上他練綱就是攪屎棍子!”
“等他死了,朕給他的蓋棺定論,就是攪屎棍子!”
“他不是隻會動彈動彈嘴嗎?”
“調他去廣西,擔任廣西布政使。”
“朕看看他是怎麼治理廣西的,治理不好,朕就把他抄家滅族!”
朱祁鈺暴跳如雷。
皇帝賭氣,朝臣敢說什麼?
不過練綱確實厲害,句句切中要害,把皇帝的榮耀,踩在腳底下踐踏。
皇帝能不破防嗎?
“請陛下息怒!”
胡濙站出來,為練綱擦屁股:“陛下,練禦史乃是儘禦史之責……”
“彆提他,提他朕就腦袋疼!”
朱祁鈺氣呼呼坐下,悶聲道:“朕還覺得兩廣是大功績呢。”
“畢竟漢人的疆土,實在狹小,廣西、貴州、雲南尚是土司的天下。”
“朕夷平土司,移漢民過去,加快漢化,這不是好事嗎?”
“結果在那根攪屎棍子嘴巴裡,朕變成了桀紂暴君了?”
“連隋煬帝都出來了,朕修大運河了?還是征伐高句麗了?還是花他老練家一分錢了?”
“什麼玩意兒!攪屎棍子!”
“看不到朕的功,隻能看到朕的過,真該抽死他!”
朱祁鈺之所以生悶氣。
因為練綱是禦史啊,人家禦史有說話的權力。
太祖定的,是祖製。
所以皇帝想折磨練綱,就不讓他當禦史了,去當布政使,朕看看等你做錯了,朕怎麼處置你。
以暴製暴,朕也會。
朝臣忍俊不禁,調走練綱,怕是又要來一個閔珪。
閔珪也是個罵人高手。
也是皇帝自己找的,就跟當初提拔練綱一樣,這根攪屎棍子就是朱祁鈺的鍋。
“你們議一議,朕不想說話,腦袋疼。”朱祁鈺扶額歎息。
朝臣更想笑了。
把皇帝氣成這樣的,準是練綱。
但練綱是極有才華的,資質強勁,生性嚴毅,有辯才。
而且,善於辦理難事,鹽鐵要務,他練綱都能查辦,如黑臉包公一樣,能力卓越,還能治軍、治水。
就是這張嘴呀,張嘴就臭不可聞。
朱祁鈺是眼不見心不煩,踢去地方,但他嘴不停呀。
過了一會,朱祁鈺問:“諸卿穿著羽絨服,暖和嗎?”
“請陛下問一問站在外麵的臣子。”胡濙道。
又把左鼎宣進來了。
“回稟陛下,羽絨服甚是暖和,臣等在外麵站著,風吹雨打,卻感受不到寒意。”
左鼎被補入戶部,擔任右侍郎。
“但是陛下,此衣造價極高。”
左鼎認真道:“微臣打聽過了此衣的價格,在二百兩以上,等於把微臣家一年的吃穿用度穿在身上了。”
二百兩銀子,哪怕是權貴階層,也得考慮考慮再買。
“主要是織工要一針一針,把羽絨釘在衣服上,所以造價高。”
“如果大明能生產出更加緊致的棉布,則可以大大降低造價。”
朱祁鈺平複心氣:“朕已經讓皇家商行開始研製了。”
朝臣都知道,羽絨服關乎著北方邊疆的穩定。
年初皇帝送給邊軍三十萬件毛衣。
就是用來禦寒的。
“今年要大力推廣種植棉花,多種棉花,才能解決衣服問題呀。”朱祁鈺迫切解決穿暖問題。
胡濙卻提出反對意見:“陛下,種植棉花不急,冷了這麼多年,也都過來了,不急一年兩年的。”
“當務之急,還是種植糧食,倉廩足則知禮儀節。”
“一定要保證糧食夠吃。”
“等山東、湖廣、兩廣犁清之後,就能大規模種植糧食,過了幾年,咱們的糧食也就不愁吃了。”
“等到時候,再適當擴大棉花種植範圍。”
胡濙的話,引起朝臣的讚同。
當務之急,還是糧食最重要。
最好能讓北方擺脫漕運的限製,常年維護漕運,費用實在太大了,一旦漕運斷了,京師不保。
其實,因為黃河的問題,北直隸、河南也常年泛濫成災,想解決北方糧食問題,必須根治黃河。
根治了黃河,糧食問題就迎刃而解了。
需要時間啊,哪怕皇帝已經準備投入海量金錢了,也得需要時間。
又討論了一些大事。
就下了朝。
朱祁鈺乘坐禦輦回養心殿,路上有太監匆匆來報:“皇爺大喜,德嬪有喜了!”
一說德嬪,把朱祁鈺說得一愣。
“皇爺,就是宋嬪呀!”馮孝提醒。
原來是宋淑清。
她不是不能生育嗎?
朱祁鈺訝異:“可是太醫診斷的結果?”
“回皇爺,是的,太醫診斷的結果。”小太監跪下說。
“去看看。”
宋淑清還沒搬去啟祥宮呢,如今住在延禧宮偏殿。
進了延禧宮,胡貴菊以為皇帝來看她的呢,走到門口方知,德嬪懷孕了。
她指尖輕顫,又來一個爭位的。
皇帝孩子多了,孩子就不值錢了……
朱祁鈺進了偏殿。
宋淑清喜氣洋洋,站起來行禮,朱祁鈺趕緊按住她:“覺得身體怎麼樣?”
第六位嬪妃有喜。
“回陛下,倒是沒什麼。”
宋淑清有些擔憂:“臣妾被談妹妹調理的身體,身體應該是好了,但臣妾還是擔心,萬一小產……”
“不許胡說,朕會讓太醫時刻盯著你。”朱祁鈺抓著她的手。
他不是沒聽懂宋淑清的話。
宋淑清是想搬去和談允賢住,能讓談允賢照顧她。
但是。
朱祁鈺後宮,向來是一妃住一宮,謹防互相戕害子嗣。
原來宋淑清不能懷有身孕,白氏年紀尚幼,可以和主宮嬪妃混住。
但有了身孕,一定要分開。
“陛下,太醫未必有談妹妹儘心,臣妾想著,搬去永和宮,和談妹妹一起住,方便照顧孩兒。”
宋淑清直說了。
“談妃也懷著肚子呢,怎麼照顧你呀?”
“你的身體朕知道。”
“男太醫經常照看你,確實非常不方便。”
“朕先物色物色女醫者,如果物色不到,就讓你搬去永和宮住,如何?”
朱祁鈺隻能答應。
“謝陛下關懷。”宋淑清心情不錯。
“過些日子,朕讓你家人入宮看你,任何事都要認真聽太醫的囑咐,你懷上身孕不易,要注意保胎。”
又聊了幾句,朱祁鈺讓她歇著。
然後去延禧宮主殿看了胡貴菊,才返回養心殿。
“馮孝,去宮外物色女醫者,讓太醫院考校其醫術水平,然後征召入宮。”
朱祁鈺道:“乃口府要準備好了,快用上了。”
“奴婢遵旨!”
第六個孩子,朱祁鈺竟沒有太多激動之情。
下午的時候,馮孝進來稟報:“皇爺,範廣求見。”
“他怎麼有空來呀?宣進來。”
朱祁鈺抬頭,他正在看西北軍務,剛巧範廣來了,一邊看一邊問範廣。
範廣對答如流。
“坐,賜茶。”
朱祁鈺笑道:“禿巴思一仗,你打得漂亮啊,解決了甘肅丁口問題。”
“朕問你,重建玉門關,有必要了嗎?”
範廣斟酌著道:“回稟陛下,微臣認為意義不大。”
“吐魯番、哈密都不是什麼強敵。”
“未來我國領土,一定會囊括吐魯番和哈密,重建玉門關意義就沒那麼大了。”
“不過,倘若萬一,關外領土丟了,咱們也能撤回關內,玉門關就有必要修建。”
“需要看陛下您怎麼想。”
其實不是皇帝怎麼想,而是看後世之君的能力如何。
朱祁鈺斟酌:“寇深想修,但原傑上書認為不修。”
“朕不瞞你,朕是不打算修建玉門關了。”
“朕要去極西之地。”
“三十年後,甘肅可能成為華夏的中心呢,所以修建玉門關,沒什麼用了。”
範廣跪下磕頭:“陛下所言甚是。”
“你入宮為了何事啊?”
範廣摸了摸胡子,苦笑:“陛下,這不是運動會的事嘛。”
“什麼事?”朱祁鈺提筆寫批複。
司禮監批了是不修。
他寫明原因。
“陛下,運動會準備時間不足,微臣擔心貽笑大方。”範廣苦笑。
“無妨,娛樂而已,彆有這麼大心理負擔,就是一場娛樂項目,輸贏都無所謂。”
朱祁鈺停筆,抬頭:“朕辦運動會的初心,是希望兵卒能在冬天訓練。”
“隻要對訓練有益就好,輸贏無所謂,沒有什麼貽笑大方的。”
“第一次辦嘛,都是摸著石頭過河,無傷大雅。”
朱祁鈺繼續批複。
有了皇帝的準話,範廣的心放回肚子裡了。
“對了,台球玩得怎麼樣?”
台球做了兩套,第一套送進宮裡來了,朱祁鈺玩了玩,還不錯。
“甚是有趣,軍中上下都喜歡。”範廣純屬瞎扯,一共就兩個台球案,你範廣喜歡玩吧。
“以後辦一場台球賽,比賽才有意思嘛。”
朱祁鈺寫完了,放下筆,站起來:“在會館裡辦,讓百姓都參加,多點娛樂項目多好。”
“朕關注的還是馬球賽。”
“不許找外援,不能去民間找高手,朕就想看看軍中的真實水平。”
“以後年年辦,輸了明年找回場子便是。”
範廣也跟著站起來,跟著皇帝後麵:“陛下,微臣琢磨著,冬季練兵,不如搞一場假打假殺。”
“軍事演習?”朱祁鈺問。
“對對,差不多就是這個意思。”
朱祁鈺笑道:“你想的不錯,按照你的想法,辦一場吧,時間設在二月中旬吧。”
“三月就春暖花開了,該練兵、剿匪、實戰了。”
“以後年年二月中旬辦軍事演習,模擬戰場,但不能拿真刀真槍。”
軍漢打出真火,可不管是誰,照殺不誤。
“微臣遵旨!”
朱祁鈺走到地圖前,指著河套:“這是你打下來的,你又在河套待那麼久,建城方略,你可有建議,提提。”
範廣還真有。
聽他說完,朱祁鈺頷首:“你還真動腦子了,河套裡的沙漠多種胡楊樹。”
“陛下也知胡楊?”範廣訝然。
“自然知道,沙漠中的樹嘛。”
胡楊樹原產自華夏,過了吐魯番,就是產地,和吐魯番等國經商,胡楊也種到了內陸。
沙漠裡都有它的身影,但都是自發種植的,沒有朝堂批量種植。
“陛下博學多才,微臣佩服。”
“少拍馬屁。”
朱祁鈺笑道:“朕已經讓寇深大量搜集胡楊樹種子,今年開始,在沙漠邊緣種植胡楊林,不許砍伐。”
“陛下聖明!”
範廣道:“河套裡就有小塊沙漠,這沙漠還會走,年年都在擴張,微臣聽當地老人說,胡楊林能遏製沙漠擴張。”
“但一直沒有大規模栽種,陛下能栽種胡楊,乃是西北萬民之福。”
“而漠北、極西,更是沙漠縱橫。”
“阻礙大明往西的,不是戰鬥力。”
“而是沙漠、惡劣的自然環境、迷路等問題。”
“如果能解決這些問題,大明兵鋒向西,能一路推到儘頭!”
這就是範廣的自信。
朱祁鈺拍拍他的肩膀:“到時候,朕讓你掛帥西征!”
“謝陛下垂愛!”
“羽絨服可穿了?”朱祁鈺摸摸他的衣服,發現沒穿。
範廣打個哈哈:“陛下,那羽絨服太過悶熱,微臣火力旺,穿不住。”
“給你家婦人備一件,婦人體力弱,多穿點暖和。”朱祁鈺叮囑。
“謝陛下關懷。”
又聊了兩句,範廣才告辭。
董賜又來叩見。
朱祁鈺都沒工夫看奏章了。
“皇爺,奴婢剛從鑄印局出來。”
董賜道:“又從民間搜羅了一批擅長製銀的銀匠,可以調製出硬度比銀子大的銀幣。”
朱祁鈺來了興趣。
銀子質地綿軟,不易保存,製成銀幣損耗過大。
所以朱祁鈺就想著,加入一些其他原材料,一來是提升銀子硬度,讓民間難以仿製;
二來是中和銀價,說白了就是摻水,曆朝曆代都這麼乾。
說著,董賜進獻上來幾枚。
朱祁鈺拿著,確實質地不一樣,軟硬程度不一樣。
“皇爺,這是純銀打造的,質地綿軟,不適合流通。”
“這枚加了特殊東西,質地變硬,但根據那銀匠說,此物不好尋找,奴婢擔心造價會提高。”
“還有這一枚您看看,質地和銀子很像,但它不是銀子造的。”
朱祁鈺發現還真是。
“這是鐵裡麵加了東西,造出來的,不細看是看不出來的。”董賜說。
“那這不產生假幣了嗎?”朱祁鈺皺眉。
“皇爺,這種可能性是有的。”
董賜道:“但隻需改革技術,在模具中設置防偽標識,就能減少仿製的可能性。”
就像銀票,用最笨的方法,用手畫。
“機器方麵呢?”
朱祁鈺放下銀幣:“用手工肯定不行,國朝這麼多銀子,多久能鑄成銀幣呀?”
“而且,手工鑄造容易仿製,不如機器鑄造出來的。”
朱祁鈺恰恰說錯了,手工製造的才不容易被仿製,因為手工是獨一無二的。
“皇爺,奴婢就為此事入宮的。”
董賜不好意思道:“奴婢想從軍器局調一個人來。”
“哦?軍器局中有大才?”朱祁鈺看向馮孝。
馮孝表示不知道。
董賜卻道:“是個木匠,叫裴木頭,很多人都說他的鐵工、木工雙絕。”
“巧了,這個人朕還舍不得給你。”
朱祁鈺笑道:“不過朕可以讓他幫你設計一款機器,馮孝,去把裴木頭宣來。”
“皇爺,此人對軍器局也有大用?”董賜問。
“這家夥真是個天才。”朱祁鈺也覺得大明不是沒有天才,而是沒有被挖掘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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