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梁穀麵前,他是狗,在綠林好漢麵前,他可就是官了。
然後站在庭院中央,身材筆直。
昨晚他睡得很少,一直在洗,洗了很久很久,恨不得用磚頭子洗,卻再也洗不乾淨了。
忽然間,他覺得晨曦竟有些刺眼,眼角含淚。
陸陸續續的,近百好漢,都穿上錦衣衛的服裝,零零散散出來。
衣服是自己掏腰包買的。
除非提督恩準,否則衣服都要花錢買。
包括刀也是花錢的,這一身行頭,價格在十兩左右。
綠林好漢現在沒錢,都打了欠條,有錢便還,還寫了保人,自己還不上,或者戰死了,就讓保人還。
這是錦衣衛的規矩。
綠林好漢變成錦衣衛番子,陸續來到庭院裡。
divcass=”ntentadv”有的人不敢看廖承宗,有的則眼神戲謔。
廖承宗身量挺拔,如古樹青鬆一般,直直地站著。
對待曾經欺辱過他的人,他也不動聲色。
他抬頭看了眼太陽,心裡估摸著時間,忽然道:“今日不同往日了。”
“以前咱們是江湖漢子,但從昨日開始,咱們就是錦衣衛了!”
“入了錦衣衛,就得按照提督的指示辦!”
“辰時出發,趕往碼頭,馬上就要到辰時了!”
“還沒出來的,就按照錦衣衛軍規處置!”
廖承宗要報仇,更要立威。
切!
狗仗人勢!
有個粗獷漢子撇嘴冷笑。
廖承宗仿佛能聽到心聲一般,瞥了他一眼,這個叫萬占武,是皖西地區的總瓢把子。
要說當小旗,怎麼排也排不到廖承宗的。
隻是彆人沒有廖承宗的膽量,不敢主動跟金忠說話。
廖承宗豁出性命,換來的小旗。
但大家都不滿意。
“時間到!”
廖承宗忽然厲喝:“所有沒出來的,都按照軍規處置!”
說著,他抽出了繡春刀!
他特意瞟了眼倚在門口的梁穀,見梁穀嘴角噙笑,他就知道梁穀是允許的。
進了門,看見一個老漢還在睡覺。
這位在綠林上也是個頭目,諢號是豫東第一快刀,人稱三爺,在豫東是響當當的好漢。
但正是他,極好那口,在裡麵沒少折磨他。
廖承宗提著刀,把冰冷的刀身貼在三爺的臉上,然後輕輕拍他的臉。
三爺打了個激靈,驚恐問:“時間到了?怎麼沒人叫老子呢?我馬上就穿衣服,馬上……”
被關了近兩個月。
什麼性子都磨平了,何況他也是什麼硬茬子。
硬茬子都被殺了,腦袋還在新蔡城頭掛著呢。
他爬起來就要穿衣服找鞋。
這才發現,貼在臉上的是刀。
再一抬頭看見廖承宗,頓時嚇得魂飛魄散:“小旗大人,我、我知錯了!”
在裡麵,他可沒少玩弄廖承宗啊,還都是白玩。
而廖承宗當官了,他是最害怕的。
“遲到是什麼罪?知道嗎?”廖承宗問。
三爺搖了搖頭,旋即發出一聲慘叫。
因為廖承宗刀鋒上移,將他的鼻子削掉了:“是削鼻罪!”
三爺淒厲慘叫。
“閉嘴!”廖承宗卻沒露出解恨之色。
三爺渾身抽搐,硬生生閉上了嘴,眼裡都是驚恐。
“快點穿上衣服,誤了時辰,你就得死!”
廖承宗轉頭看向所有人:“你們,自己割了自己的鼻子!”
啊?
所有人都嚇尿了。
這錦衣衛是地獄嗎?
遲到了一點點就要割鼻子,那要是犯點小錯,豈不沒命了?
還當什麼錦衣衛,乾脆反了算了!
梁穀聽到了裡麵的慘叫,快步進來。
剛巧看見廖承宗割鼻子,來不及製止,又聽廖承宗讓其他人割鼻子,頓時道:“彆耽擱提督的大事!”
“小的知錯!”廖承宗乖巧地跪在地上請罪。
其他人一聽沒事,心放進肚子裡。
梁穀卻道:“遲到的人,負責搬運東西,耽擱了提督的大事,你們的狗命算個屁啊!快點!”
這支隊伍剛剛組建,刑罰過於嚴厲,會讓人逃跑的。
廖承宗不停磕頭。
他算知道當官的爽了。
這才叫權力。
綠林那點權力算個屁啊。
看看三爺,豫東第一快刀,算個屁啊,他一個小旗都能割他鼻子,還不犯罪。
當錦衣衛實在太適合他了。
朱儀滿臉疲憊,行船是一件非常枯燥,而且難受的事情。
因為船支在水上漂,吃喝拉撒都在船艙裡解決,味道可想而知,關鍵沒有娛樂活動。
時間長了,人會憋瘋的。
而且,船支在江上行駛是不穩的,搖晃是常事,碰到風浪簡直是晃個不停,非常非常難受。
等最後一個人上船後,朱儀才登船。
金忠和馬瑾都給年富寫了信,年富已經在找銀子了。
而在宮中。
二月底,春暖花開的日子就要來了。
朱祁鈺每天處置大量的奏章。
非但不累。
還怡然自得。
一天不看奏章,他都難受。
河南境內的河流陸續解凍,從江西的運銀船,終於不用倒林聰一手了,直接穿過河南,就能進入北直隸。
“諸卿,又要征召民夫去熱河赴勞役了。”
在養心殿裡,朱祁鈺召集重臣議事。
山東的朱英上書,說山東糧食不夠吃了,請中樞酌情調配一些,還有就是鹽短缺,都請中樞調配。
“陛下,山東缺糧缺鹽,不如今年不給發錢了,給發糧發鹽,如何?”
王複第一個說。
王竑已經持天子劍,去南直隸做欽差大臣去了。
“可是發鹽引?”
胡濙皺眉:“陛下去年欲裁撤鹽店,就是因為濫發鹽引,導致百姓拿著鹽引反而兌不出鹽來。”
“明明是良政,如今卻變成了惡政。”
“老臣認為,陛下既然犁平天下,不如重整鹽政!”
胡濙開口就是馬蜂窩。
天下最難管的就是鹽政。
關鍵這個馬蜂窩,直指南直隸。
朱祁鈺看不懂胡濙出招。
養心殿一時靜默無聲。
“老太傅,您這是何意呀?”嶽正小心翼翼問。
“鹽鐵,事關國家命脈,必須牢牢掌握在朝堂手中。”
“太宗時設官店管製鹽糧。”
“但發展至今,官店已經是地方貪汙之根,鹽商反而靠著官店,大賺特賺。”
“自古以來,整頓鹽務,便是重中之重。”
胡濙跪在地上:“老臣認為,中樞派人去兩淮,整頓鹽務,犁清鹽稅,清理鹽政。”
明白了,胡濙這是為王竑巡撫南直隸做遮掩呢。
告訴南直隸士紳,皇帝是奔著鹽政去,你們不用害怕,不要造反。
朱祁鈺心領神會:“整頓鹽務,需要能人啊。”
“老臣舉薦練綱!”
胡濙也趁機拉練綱一把。
沒有他的奏章惡心陛下,大家還怎麼看熱鬨呀。
“練綱還是去廣西吧,廣西更需要他。”
朱祁鈺可不讓他去南直隸,一天天沒頭沒尾的上奏章,朕看夠了。
去廣西就安靜了,工作壓力大,又距離京師遠。
胡濙忍俊不禁。
“諸卿可有好人選?”
巡鹽是重中之重,朝堂運轉,都要靠鹽稅支撐。
大明閉關鎖國之後,財政來源主要就是農賦和鹽稅。
“微臣有一人選舉薦。”
王複忽然道:“陛下覺得尹直如何?”
朱祁鈺笑道:“王卿,你可幾次舉薦尹直了?這尹直給你灌了什麼迷魂湯啊?”
“回陛下,尹直其人清正廉潔,頗有才華。‘
“微臣以為總養在中樞,難以成才。”
“是以數次向陛下舉薦,令其去地方磨礪。”
之前治水司設立時,王複也舉薦尹直。
如今又舉薦尹直。
朱祁鈺頷首:“那依卿之言,放尹直出京吧。”
督查鹽務是假,不過是給王竑一張遮羞布而已。
算不得什麼大事。
鹽務是查不清的。
隻有將鹽,變成百姓隨便吃的,誰都能吃得起,這東西就不值錢了,鹽務也就能查清了。
但凡是壟斷的地方,肯定是一團亂麻,誰也查不清。
壟斷,就沒有好事。
“諸卿,鹽務雖不是重中之重。”
朱祁鈺試探問:“但朕在想,能否適當降一降鹽價呢?”
“陛下,絕對不可以!”
胡濙第一個反對,朝臣全都反對。
“陛下,原因很多,最重要的一點是,您降價銷售,也到不了百姓手裡的。”
胡濙說了句實話。
後麵還有一句話沒說,您這樣會徹底激怒鹽商階層的。
當務之急,是穩。
先把江西理清了。
把北方弄乾淨了,用北方之兵,對付南方之民,才是正解。
再去督撫南直隸,您親自坐鎮,把江南士紳一網打儘。
太祖百年前設的局,就等著您來收網呢。
大明定都南京的原因有很多。
有一條,就是江南士紳不服太祖管製,認為太祖不是天命之子,是以心懷反叛。
太祖親自鎮守南直隸,大肆製造大案,牽連甚重,大殺爛殺,才將南直隸握在手心裡。
但他沒做完,就發生了懿文太子病逝之事。
導致士紳死灰複燃。
建文帝又重用文官,大肆削藩。
太宗皇帝靖難奪位,於祖宗之前承嗣大統。
但為了得到天下人的承認,不得不將權力分享給文官,分享給士紳。
這才導致了江南士紳尾大不掉。
皇位傳到朱祁鈺手上,江南已經自成一派了,想動搖,就先動那些為國做出突出貢獻的文官,還要動那些傳家的勳爵,還要動所有士紳的利益。
所以清理南直隸最難了。
朱祁鈺必須親自坐鎮。
大明能成為世界大明,還是回到曆史原軌道上,就看能否犁清南直隸了。
“老太傅的話,朕聽進去了。”
朱祁鈺道:“不提鹽務了。”
“這兩個月,南方運來大批木料,北方尚且天寒地凍的,如今都囤積在河南。”
“馬上三月了,北方也春暖花開了,又到了春耕的季節。”
“等春耕完畢後,就能征召民夫去北方了。”
“甘肅、寧夏、熱河、遼寧建造之事,是重中之重。”
“因為不在京師,不在朕的眼皮子底下,朕擔心貪腐之事橫行,中樞撥的錢糧銀子,落不到夫役的手上。”
“整個北方都在建造,動則征召百萬夫役。”
“這可不是小事啊!”
“隋煬帝之事,如前車之鑒,大明絕不能重蹈覆轍。”
朱祁鈺斟酌道:“五法司,必須不斷派人深入去查、去看,日日上奏章,防微杜漸。”
“擇一重臣,專門管理此事。”
“必須防患於未然。”
“萬一有事,也必須控製在可控範圍內。”
“工部,馬昂!”
朱祁鈺點名:“你是新任尚書,重擔就壓在你身上,朕不管你怎麼做,朕要看到結果。”
“工錢,一分不差地落入夫役的手裡。”
“進度,隻能快,不能慢!”
“工程質量,一點不能差!”
“朕不問你困難,就告訴你,出岔子,朕不找彆人,就惟你馬昂試問!”
馬昂苦著臉,跪在地上:“微臣向陛下保證,定讓陛下滿意。”
“什麼讓朕滿意?”
“朕去住嗎?”
朱祁鈺嗬斥道:“是讓居住進去的軍民滿意!是讓一旦戰爭發生,這些城池能是北直隸的戰略縱深!”
馬昂趕緊請罪。
“馬昂。”
“知道朕為何饒了你的狗命嗎?”
朱祁鈺目光陰鷙:“因為你有才華,朕認為你是名臣之資,是注定要彪炳史書的人物!”
“所以朕網開一麵,饒你一命!”
馬昂瑟瑟發抖。
皇帝一直就瞧不上他,倒是也想過告老還鄉,問題是他心中有抱負,想施展呀。
“馬昂,你要知道,你的命是撿來的。”
“但這些不妨礙朕用你,也不礙著你彪炳史冊,成為景泰朝的名臣,未來功臣簿的人物!”
朱祁鈺語氣一軟:“所以,朕給你權力,也不乾涉你。”
“朕就要看到結果。”
“但出了事,朕就找你。”
“你也可以,出了事就去找你的下屬,一級找一級,誰錯了就殺誰!絕不可姑息!”
朱祁鈺厲喝:“朕不欲覆轍隋煬帝,更不許被誰推著去當隋煬帝!”
“聽明白了嗎?馬昂!”
建造可以。
但不能因為建造而霍亂天下,反而還讓建造,福澤萬民。
馬昂真的瞎了心了,隻能磕頭:“陛下,微臣定儘全力。”
朱祁鈺語氣微緩:“你想要什麼,直接跟朕要,朕能給的都給,不能給的想辦法給你。”
這就是在朱祁鈺手下做事的好處。
皇帝從不瞎攙和,而且是最大限度的放權。
這是洪武朝、永樂朝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哪怕是政治環境寬鬆的宣德朝、正統朝,那也是處處受製,彼此牽製。
景泰朝前期也是如此。
一切轉折都是景泰八年之後。
“微臣謝主隆恩!”馬昂磕頭。
“城池建造的時候,要為未來做好準備,萬一有戰事,一定要能收攏更多的百姓,城牆堅固,能等待救兵。”
朱祁鈺囑咐了一些事。
今年的計劃,熱河省大城建造完畢,河套完全建造完畢,遼寧被焚毀的城池重建完畢,甘肅重修大城、邊城修築完畢。
預估征召五百萬民夫左右。
工期大概五個月。
還不能耽擱春耕和秋收。
時間緊任務重,就得多多征召夫役。
錢的壓力就大大增加了。
朱祁鈺大手一揮,今年打算支出兩千萬兩銀子上下。
“陛下,百王府怎麼辦呀?”姚夔問。
“諸王出唄,讓朕出嗎?”
朱祁鈺一提諸王就生氣,諸王為了降格為郡王,四處惹事,導致皇室口碑崩塌。
本來皇室在地方的口碑,都不如狗。
這回好了,京師也爛了。
天下有一個地方,認為老朱家是好人的嗎?
“春暖花開了,抓緊遷出去!”
宗室也是個巨大的包袱。
背了一個冬天,大概多花了一百多萬兩銀子。
其實,這些人還叫宗室,但已經被朱祁鈺革出宗室了。
他們不事生產,也不會勞作,一分錢都沒有,若一股腦放去民間,要麼他們餓死,要麼民間被他們禍害死。
隻能暫時由中樞養著,提供最低生活保障,就是宗室低保。
“陛下,這遷人又不是搬東西,哪有那麼容易?”胡濙苦笑。
“朕的錢袋子呀!快被他們吃空了!”
朱祁鈺十分生氣:“老太傅,您說說!”
“這幫垃圾,一天天就知道吃喝瞟賭,還得朕花錢養著他們!”
“您說說,這是什麼事吧?”
宗室這都收斂著呢。
要不是您做事夠狠,宗室指不定把京師折騰成什麼樣子呢。
“耿九疇,你也是,人家找你要錢你就給,你就不能哭窮嗎!”朱祁鈺更生氣。
“陛下呀,戶部不給支,人家商賈拿欠條來找戶部要啊!微臣有什麼辦法啊!”
耿九疇也鬱悶。
這些宗室,仗著有皇帝這張飯票,四處欠賬,然後讓商賈去找耿九疇要錢。
耿九疇不給,就去找內帑要。
內帑還是不給的話,這些人就四處哭訴,讓老朱家不得安寧。
“朕不管,不能花錢了!”
朱祁鈺氣壞了:“這麼多錢,夠修多少城池了?你們說說,這些垃圾!”
胡濙和於謙對視一眼。
皇帝的心裡有天下百姓的。
百官心心念念的,不就是盼望著有這樣一個心懷萬民的好皇帝嗎?
從古至今,哪有這樣的皇帝呀?
一個都沒有!
朱祁鈺是第一個把百姓放在心上的皇帝,未來也沒有!
“陛下,您大刀闊斧改革了宗室。”
“又將人強行革出宗室,爵位都沒有了,花點錢就花點錢吧。”
“中樞再緊一緊。”
“等他們去了地方,也就好了。”
胡濙安慰皇帝。
這是實話,朝堂之所以還養著宗室,不就是撫平宗室受傷的心靈嘛。
皇帝也要臉。
一百多萬兩銀子,買皇帝一張臉麵,值。
“萬一他們去地方,繼續壓榨百姓呢?”朱祁鈺語氣一陰。
“出了京師,他們可就不是宗室了。”
胡濙冷笑:“非宗室,自然歸官府管理,犯罪就當罰,沒得商量。”
“朕可不這樣看,出京之前,朕要殺一批!”
朱祁鈺可不認為這些宗室會消停。
哪怕被革除了宗室,他們也以宗室自居。
到了地方,肯定會放飛自我的。
如何安置,就考驗執政水平了。
胡濙臉色一變,還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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