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隨死殉!
謝團兒生了個兒子。這是個好消息。
謝團兒與衣飛珀的兒子身體不大好。這是個壞消息。
謝茂覺得,身體不好也不是太大的問題,隻要不是病歪歪的、三兩年就夭折,總可以慢慢調養。
他自己也是太後懷胎時思慮過甚,以至於出生後先天不足,花了快三十年時間以後天補先天,才逐漸養好。他很有經驗,隻要這孩子能活到開蒙懂事的那一天,健康不成問題。
目前,“身體不好”,倒是個可以讓孩子養在宮裡的好借口。
眾人皆知崇慧郡主與鎮國公世子夫妻不和,倘若二人和離了,謝團兒必然要回黎王府,如今二人仍是名義上的夫妻,孩子又病弱,謝團兒就可以順勢帶著孩子留在宮中調養。
——隻要皇帝願意,衣家和黎王府都沒有反對的理由。體麵還能比孩子活著重要?
孩子落地的消息才傳出去,謝範就立馬上表請求進宮探望。
皇帝還沒表態,太後先出麵拒絕,說孩子病弱正在診治,待百日時,再讓謝範進來看。
謝範才想起那是皇宮,不是自家後院。謝團兒生的固然是他的外孫子,何嘗不是鎮國公府的孫子?他要進宮探望,衣尚予去不去?衣飛珀去不去?兩家人都急吼吼地遞牌子進宮看孩子,把皇宮當什麼地方了?
謝範上表被駁回之後,衣家也就不敢再吭聲,莫說進去看,想送點東西進宮都不行。
——怎麼?看不起宮裡的吃穿用度,還是覺得陛下娘娘虧待你家姑娘了?
謝範憋著一腔無處安放的父愛在府裡轉圈,底下人就說鎮國公府來了十二輛禮車,吃的喝的穿的用的另有各色珍貴藥材塞了個滿滿當當,是衣長寧親自來送的。
衣飛珀如今看著黎王夫婦就腿疼,衣長寧嘔血症好些了,就被祖父支使來辦這差使。
“祖父使孩兒來謝謝嬸嬸。”衣長寧遞上禮單,送來的東西全都是婦人用的。
謝範瞬間就懂了。
對啊!這東西送不進宮裡,滿腔的熱情激動,可以送鎮國公府的嘛!
鎮國公府往黎王府給兒媳婦送了十二車賀禮,表示對兒媳婦孕功的看重感謝,黎王府也收拾了二十個車子,裡邊裝的全都是小孩子該使的東西,送到鎮國公府表示祝賀。人家鎮國公府有小輩兒差遣,謝範覺得自己送過去特沒麵子,還專門叫謝圓出宮來親自押車去鎮國公府送禮單。
京中百姓又樂嗬嗬地看熱鬨,哎喲,好容易得了個寶貝孫孫,這孩子養在宮裡,甭管祖父還是外祖父,誰也見不著,這兩府在外邊倒是窮激動個什麼勁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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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是不見好。”
衣飛石往日下差之前,都是不固定路線地巡視羽林衛防務,宮門下鑰之後才會回太極殿。
如今他稍作調整,隔日就會固定去醒春山房探望一番,主要探望保保。
保保是謝團兒兒子的小名。孩子身子弱,想著民間都說賤名好養活,就先起個小名兒。
謝茂本想叫那倒黴孩子“狗蛋”、“狗剩”什麼的,好懸太後撐得住,這才拍板叫保保。
謝茂被這個孩子煩得不行,三天兩頭生病,一會兒吃不進奶,一會兒發燒,一會兒又說要斷氣了……五個太醫輪班在醒春山房值守,然而,孩子症候凶險,做太醫也不敢擅專,有點動靜就得往上報,太後已經被折騰得病了一場,謝團兒不許太醫再往上報,太醫哪裡敢呢?就來告訴皇帝。
太醫盯著不算,衣飛石還常常去看。看完了就回來跟他嘮叨。
“燒了快九個時辰了,孩子太小,太醫用藥也顧忌頗多……”衣飛石進殿解了大衣裳,宮人服侍他換了鞋,他和往常一樣坐在榻邊,下人送來熱湯飯和食案,他餓了得先吃些,“我瞧著這也不是辦法。五個太醫個個都有想法,今日陸太醫輪值,明日趙太醫輪值,開的方子都是兩回事。”
匠作監今日才新送了十二套粉瓷擺件,粉青、粉黃、粉紅、粉綠,樣樣清新可人,恰適合春日使用。謝茂親自插了桃花瓶,就放在衣飛石身後的條案上,衣飛石絲毫沒感覺到殿內撲麵而來的春光,隻顧吃喝順便嘮叨。
謝茂喜歡看衣飛石吃吃喝喝,也喜歡聽衣飛石嘮叨,可他不喜歡聽衣飛石嘮叨彆人。
“那叫一個大夫值日吧。”
不喜歡歸不喜歡,謝茂還是得耐心給愛人解決問題。
衣飛石想起那個瘦得隻有他胳膊長的孩子,哭都沒有聲音,隻會輕輕地喘,這是他見過最孱弱的嬰兒,幾個太醫守著都是無精打采,個個都覺得這孩子活不長。他放下銀箸,漱了口,說“叫趙醫正主理,陸太醫幫著守一守。一件事做主的人多了,反倒是個個都不相乾。”
“開太平方了?”謝茂瞬間就聽懂了,他很驚訝地問,“保保情況這樣不好?”
謝茂隻看了保保一次,他覺得情況還行,幾個太醫保住孩子性命絕對沒問題。
然而,正如衣飛石所說,給人治病絕不是大夫越多越好。
尤其是這種小兒先天體弱的毛病,一個大夫有一個大夫的想法,兩個大夫的醫療方案可能完全相左。一旦碰到孩子確實身體特彆虛弱,搞不好就要斷氣的時候,太醫就可能開按照醫書脈案而言絕對不會出錯的“太平方”,哪怕孩子死了,那也是病死的,不是治死的,和我開的方子無關。
幾個太醫裡但凡有一個開了太平方,另外幾個都會有樣學樣,誰也不肯再努力施救——萬一孩子死了,自己開的方子有了增減,和醫書裡記載的不一樣,和同僚開的也不一樣,那就是現成的替罪羊。
誰叫你亂改方子?你有多大的本事和先賢拍板較真兒?這不,就是你開的方子才把孩子吃死了。
衣飛石才看見身邊插了桃花的粉瓶,那樣清奇雅致的花樣,一看就是皇帝的手筆。
“陛下今日還有空去折桃枝?”衣飛石將插瓶拿起來,愛不釋手地放在床頭。
衣飛石不肯回答,可見那孩子的情況就是真的很不好了。
“帶著花兒吧。和朕一起去看看保保。”
謝茂明日還有大朝會,隻怕忙到傍晚都不得閒,不如今天就去醒春山房看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