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會兒天色已經黑透了,皇帝突然要出門,鬱從華連忙去安排坐輦,通知禦前侍衛列隊待命。醒春山房就在後宮之中,不必準備全部儀仗,謝茂更衣出門時,宮燈已經一一點燃,半個太極殿都燒亮了。
禦駕降臨醒春山房時,太後的儀仗就停在殿前,山房裡正忙成一團。
“這是怎麼了?”謝茂一邊往裡走,一邊問前來迎接的媼老。
媼老急得一連串嘰裡咕嚕,絲毫沒注意到自己跟皇帝說的是土話。
衣飛石解釋道“她說保保不大好。”
到了保保的房間,謝茂意外地發現太後和謝團兒都在,謝團兒保保抱在懷裡,不住低哄“保保,阿娘喜歡你,阿娘不願你離開,好保保……”
幾個太醫則在一邊低聲商量著什麼,氣氛不算太融洽,更像是壓低了聲音吵架。
太後怒斥道“吾不管你們怎麼治!但凡他還有個三長兩短,你們都給他陪葬!”
皇帝殺官員、殺宗室,凶名在外,然而,宮中皆知皇帝不會遷怒殺人。
太後就不一樣了。宮奴得罪了皇帝,她殺。宮奴沒看好離家出走的郡主,她也殺。如今她說保保死了,要幾個太醫陪葬,誰都不覺得她是開玩笑。
——太後是真的會殺人的!
幾個太醫全都跪在地上磕頭,好些個嘴唇都是青的。
“阿娘。”謝茂上前施禮,轉身對太醫說,“認真些治,去開方子吧。”
打發了太醫之後,謝茂又來勸太後“您嚇著他們,更不敢用藥了。”
“不敢用藥就都跟著去!”太後不知為何那麼大的脾氣,謝茂正驚訝,就聽見太後指著謝團兒懷裡奄奄一息的孩子,說,“你出生的時候,比那孩子還不如幾分!也不見當時的太醫怎麼著急,你不也好好兒地長大了?可見就是他們不儘心!”
謝茂哭笑不得,那能比麼?他是個穿越貨啊!還是個會《采元補天訣》的穿越貨。
太醫用藥隻能調理已發的病症,補弱則是個極其艱難的過程,他剛來時就察覺到身體太虛弱,立刻保住了僅存的那一點兒先天氣,就這樣還是花了三十年時間才恢複健康。保保確實比他剛出生時健康,所以他判斷太醫能保得住,哪曉得又有太平方誤事。
“抱孩子給朕瞧瞧。”謝茂轉身,問抱著孩子不住喃喃的謝團兒。
因保保身體太差,幾個太醫日夜不分地照顧著,謝團兒又產後體弱,亟需休養,所以,她和保保住在山房兩端。趙雲霞要謝團兒坐兩個月子,她不能出門,保保更是虛弱,也不能被抱去看她。母子兩個還是生產之後頭一次見麵。
謝團兒抱著孩子沒有流淚,眼底燒著血絲,也不肯把孩子交給褓母,親自抱到皇帝身邊。
孩子呼吸很輕,輕而艱難。
“肺上的毛病?”謝茂一邊問,一邊伸出手,輕輕撫摸孩子鼻下的氣息。
他的修行體係中,看診是看氣,並不切脈。兩個世界規則不同,他自己都沒能修出真氣,也不認為自己的知識能夠作用於這個世界的人體上。不過,也總有一些細微的相似之處。
“太醫說是肺經上的毛病,我……也沒聽懂。”謝團兒低聲道,將孩子抱緊。
謝茂摸了孩子微弱的氣息,又撫了撫他腦袋上荏弱的黃毛,打開他緊攥的雙手,看了看手心。
五個太醫這會兒都已經寫了方子過來,呈遞禦前。謝茂看不出好壞,但是,五個太醫中,隻有趙雲霞和陸太醫的方子有增減不同,其餘三個太醫開出來的方子簡直是商量好的小抄。
謝茂知道陸太醫是個好大夫,前兩世他的幾個皇子生病,也都是陸太醫給看好的,至於趙雲霞,那是杏林遺珠,醫術比陸太醫還好,隻是前世沒能為他所用。
斟酌片刻之後,謝茂吩咐道“照陸太醫的方子用藥。”
說話的瞬間,他修剪得乾淨整齊的手指在孩子唇上輕輕一抹,一縷看不見的微光飛逝嬰孩體內。
衣飛石似有所覺,警惕地抬頭,四下看了一眼。
《箭術九說》,幾近於道。
十多年來,衣飛石將之修近大成。不過,幾近於道,仍不是道。
在謝茂將苦修多年的一點靈犀飛入保保靈台時,衣飛石敏銳地察覺到,屋子裡發生了一些不太尋常的事情,卻不知道究竟是誰在什麼地方做了什麼。
兩個世界不同,規則所限,謝茂也修不出半點真氣。不過,他剛才將《采元補天訣》用一點靈犀的方式印入保保靈台。
不必保保開蒙懂事,法訣就會成為他的本能,自動在他小小的體內運轉,補益他先天不足的身體。
靈犀除了傳授功訣共享秘密,其餘沒什麼用處,可是,它是謝茂在這個世界上唯一能修出的能力,十多年來修得還挺費勁,平白全部給了個不知道會不會長歪的小屁孩,謝茂還是覺得略有些肉疼。
候在殿外的宮監立刻領了方子去煎藥,趙雲霞與陸太醫都鬆了口氣。
不等藥端來,謝團兒就感覺到懷裡的孩子呼吸漸漸平緩,任誰也想不到皇帝摸一摸孩子就能治病,她隻是難得一回迷信地想,太後給孩子起名叫保保,說是上蒼保佑,祖宗保佑。她低頭親了親孩子荏弱幼嫩的小臉,低聲道“陛下保佑,娘娘保佑。保保。”
她現在什麼都不想,隻想她掙命生下來的孩子,能夠無病無災地活下去!
藥端來了,熬成小小兩勺,謝團兒親自喂孩子喝下。不到半個時辰,孩子就退熱睡著了。
“你照顧保保。”謝茂指點陸太醫,又交代趙雲霞,“你仍是照顧郡主。”
至於剩下三個喜歡聯手開太平方的太醫,謝茂將方子扔在他們臉上,說“朕今日不想殺人,各領二十板子回家去吧。”
謝茂一向不反對臣下存點私心,自保也是人之常情。可是,當這一點兒私心和自保浮於水麵之上,耽誤了謝茂的事,甚至讓他不得不親自出麵收拾殘局時,他就不那麼樂意了。
皇帝不樂意了,總會有人倒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