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在漠北過得非常快樂的虞允文不同，漠南的王重陽壓力很大。
王倫將他寫的《華夷是變論》發了回來後，作為官場上的新人，王重陽還是沒有明白，皇帝陛下究竟是想讓他做什麼。
他一直思考著，直到一個月後王倫又給他寫了一封書信。
這封書信著實嚇到了王重陽，因為王倫在信中講到了一些他個人的感悟，王倫認為，儒家思想存在著三個毛病。
第一，儒家在出現並形成期間，重工主義的墨家正是顯學，為了與墨家對抗，儒家就形成了重農主義的思想。
其實在春秋戰國交替時期，重農還是重工，都是沒有問題的，畢竟時代科技水平就那樣，雙方各有優點，也各有劣質和不足。
但是完成了對墨家的競爭和取代後，儒家便一家獨大，雖然也吸取了其餘百家學說的一些長處，但儒家就此形成了“工匠皆是小道”的思想。
不過好在前宋以來市民經濟發展，前宋由於先天不足，相對而言比較鼓勵貿易，海外貿易的興盛就推動了科技以及自然科學的發展，似沈括、蘇頌等人出現在前宋，這就是理所應當的。
雖然張載創立了關學、程顥、程頤兩兄弟創立了洛學，但由於在這個時空並沒有發生女真人南下入侵的“靖康之恥”，相對保守的洛學在本朝並沒有得到廣泛的傳播，仍舊隻是儒學諸多流派之一，影響力有限。
反而是本朝對海外貿易的重視，王倫對基於農業的手工業和工業的鼓勵，使得南方儒學之中，對自然科學的重視得到了提高。
畢竟江南不少大儒，借助朝廷提供的望遠鏡，看到了月亮，看到了天空，這對他們的思想而言，是一次巨大的衝擊。
所以許多儒生們開始對墨學產生了濃厚的興趣，甚至有儒生以滄州橫海府的陳旉為例，認為“道存萬物”，儒家追求的“道”，蘊含在萬事萬物之中，絕非隻有一條途徑。
王倫對儒生們的爭論持觀望態度，隻要朝廷能夠堅定不移地走下去，科學的萌芽總會誕生並茁壯成長起來的。
所以王倫就需要王重陽將道教一部分重視動手能力、重視科學的思想，融合到儒家思想當中。
第二，王倫認為儒家重農，於是對帝王的評價，輕徭薄賦就成為一個極其重要的標準，也影響到了儒生們的執政理念。
這將會導致一個受儒家思想影響嚴重的王朝，始終無法完成原始而血腥的資本積累，這一步跨越不過去，社會便無法進步，始終兜兜轉轉地往複循環。
所以王倫東征日本，本意是將日本當作中原王朝原始資本積累的試驗田，但有相當一部分官員和儒生們認為，朝廷應該接受日本天皇的和談條件，日本隻要承認中原為宗主國，我們的目的也就達到了啊！
王倫更希望前宋遺留的儒生們能夠效仿漢儒，公羊學派不好嘛，非得要自我束縛了手腳，在一個小圈子裡，很快就會變得自娛自樂！
故而王倫是期望儒家能夠更加外向一些的，但相比其他宗教，儒家的傳播難度實在太大了，或許需要一些宗教當作輔助和補充。
第三，王倫覺得儒家發展到了前宋，將道德的評判標準抬得太高，關鍵是道德評價太虛無縹緲了，無法量化。
就好比兩漢時期的察舉製，地方官員舉孝廉，孝順是出於內心，還是為了尋求上升之階的表演？廉潔的標準在哪裡？
《晉書》裡一大堆影帝一般的孝子表演，難道不就是因為道德無法量化，所以使得士子們開始瘋狂了起來麼？
所以宋儒已經演變為半道德半績效的評價體係，甚至道德高於績效，王倫這個皇帝，在民間聲望頗高，在儒生群體中的評價卻極低，就是因為儒生們認為，哪怕王倫這個皇帝再愛護百姓，皇帝該做的績效做得再漂亮，他得位就是不正，道德就是不行！
假如新漢建立時，哪怕王倫先扶持了趙佶的某個兒子為帝，然後受禪，嚴格遵循儒家那一套，儒生們也會欣喜若狂的。
可惜王倫偏偏不肯走這麼一套流程。
所以說，皇帝是打算對儒家動手，還讓我來幫忙對付麼？王重陽是真的嚇壞了，這可不是對付某一兩個官吏，或者對付某一個群體，而是要與天下讀書人作對啊！
但好在王倫僅僅是例舉了儒家思想邏輯行為上的不足，他期望王重陽這位學貫儒道的學霸，協助補充儒家的這些不足之處，改進儒家的毛病。
更直白地說，王倫希望儒家能夠更績效化一些，這樣“華夏贏學”也就更加績效化，同時吸納婆羅門贏學那種毫無理由的自信，從而全麵壓製婆羅門贏學，乃至後世可能出現的日耳曼贏學。
王倫習慣於用實力說話，若是在華夏文化影響的東亞，績效學是可行的，我武力征服了你，思想同化了你，那麼我就是你爹。
但這種方式對於印度人顯然是不可行的，哪怕漢人能夠對印度人一直贏下去，印度人也是不會承認的。
更為關鍵地，是受綠教乃至基督教影響的地區，哪怕漢人完成了全麵征服，也很難獲得對方的認可。
中原王朝肯定不會接納綠教或者基督教，也不可能變為一個宗教國家和文明，這就使得華夏在其餘蠻夷眼中永遠是處於一個異教徒的邪惡身份，注定了要被排斥。
所以王倫需要一個新的“華夏贏學”，這樣才能夠從對方的思維模式下，使華夏立於更高點，從而建立起長期並且有效的全麵優勢。
聰明的王重陽很快就領悟了皇帝陛下的想法，他也長舒了一口氣，若是皇帝讓他對付儒家，他可實在沒這個本事！
於是王重陽開始認真研究起了他此前一直瞧不上的各種宗教，試圖從中找尋到對付蠻夷的思想武器。
他覺得皇帝陛下有一句話說得對：“思想上的征服遠勝於武力上的征服，但二者缺一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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