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曰:“德之不修,學之不講,聞義不能徙,不善不能改,是吾憂也。”
孔子在魯哀公十六年的暮春,拄著拐杖站在杏壇上,望著滿地落英長歎。弟子們圍攏過來,見他手中竹簡上寫著“德之不修,學之不講,聞義不能徙,不善不能改”,便問:“夫子為何事憂慮?”孔子抬起布滿皺紋的臉,目光掠過遠方的泰山:“這四件事,是我終生的憂慮啊。”話音未落,一陣風吹過,卷起幾片杏花,仿佛為這句警示添上注腳。這“四憂”如四麵鏡子,照見人性的短板;又如四麵警鐘,提醒著修行的方向——修德是立身之本,講學是傳薪之責,徙義是踐行之要,改過是進步之途。從孔門弟子的踐行到當代人的自省,這“四憂”始終是文明進階的清醒劑。
一、德之不修:品德修養的荒蕪
“德之不修”的“德”,在孔子眼中是“仁”的外顯,《說文解字》“德,升也”,引申為“德行”,即內心的仁心外化為行為的準則。孔子強調“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眾星共之”《論語?為政》),認為德是個人立足與社會治理的根基。“不修”並非全然無德,而是“雖有仁心,不常修養”,如《論語?陽貨》“鄉原,德之賊也”,鄉願看似有德,實則因不修而淪為偽善。
孔子本人“吾日三省吾身”《論語?學而》,曾子轉述),將修德化為日常功課。他“過則勿憚改”,在周遊列國時,因“見南子”遭子路質疑,便“矢之曰:‘予所否者,天厭之!天厭之!’”《論語?雍也》),以自省回應質疑;在陳絕糧時,“從者病,莫能興”,仍“講誦弦歌不衰”《史記?孔子世家》),以堅韌修持品德。這種“不間斷”的修德,使他“七十而從心所欲,不逾矩”《論語?為政》),達到德的至高境界。
“德之不修”的危害,在曆史中多有印證。春秋時期的晉靈公,“厚斂以雕牆,從台上彈人,而觀其辟丸也”《左傳?宣公二年》),不修德而施暴政,最終被趙穿弑殺;戰國時期的龐涓,因嫉妒孫臏才能而設計陷害,“以法刑斷其兩足而黥之”《史記?孫子吳起列傳》),不修德而逞私怨,最終在馬陵之戰中兵敗身亡。這些案例印證了孔子的憂慮——不修德者,雖能得逞一時,終難善終。
修德的典範,首推顏回。他“一簞食,一瓢飲,在陋巷,人不堪其憂,回也不改其樂”《論語?雍也》),在貧困中堅守“仁”的品德;“不遷怒,不貳過”《論語?雍也》),以自省修德,孔子讚其“其心三月不違仁”《論語?雍也》)。顏回的修德不是刻意做作,而是“如切如磋,如琢如磨”《詩經?衛風?淇奧》)的自然養成,正如《周易?乾卦》“君子進德修業,欲及時也”,修德需趁時精進。
漢代的董仲舒,將修德與“天人感應”結合,提出“仁、義、禮、智、信”五常之道,認為“夫仁、誼、禮、知、信,五常之道,王者所當修飭也”《舉賢良對策》)。他本人“三年不窺園”,潛心修學修德,“進退容止,非禮不行”《漢書?董仲舒傳》),這種“內外兼修”使他既能“推明孔氏”,又能“為群儒首”,將修德從個人修養升華為治國理念。
宋代的周敦頤,以“主靜”修德,提出“無欲故靜”《太極圖說》)。他在《通書》中說“聖,誠而已矣。誠,五常之本,百行之源也”,認為修德的核心是“誠”。周敦頤任南安軍司理參軍時,“有囚法不當死,轉運使王逵欲深治之。逵,酷悍吏也,眾莫敢爭,敦頤獨與之辯,不聽,乃委手版歸,將棄官去,曰:‘如此尚可仕乎!殺人以媚人,吾不為也。’”《宋史?周敦頤傳》),以行動踐行修德,這種“寧棄官不違德”的堅守,正是“修德”的真諦。
當代社會,“德之不修”表現為功利主義對道德的侵蝕——有人為名利不擇手段,如“學術造假”違背誠信之德;有人“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缺失見義勇為之德。但也有“感動中國”人物如張桂梅,數十年如一日堅守教育崗位,以“病軀辦學”修奉獻之德;王順友“馬班郵路”二十年,以“送信不輟”修責任之德。這些例子證明,修德仍是當代人的精神剛需,正如孔子所言“德不孤,必有鄰”《論語?裡仁》)。
二、學之不講:學問傳承的斷裂
“學之不講”的“學”,不僅是知識積累,更是“學道”——對仁、義、禮、智的探求;“講”是“講習”“傳授”,如《論語?先進》“子路問:‘聞斯行諸?’子曰:‘有父兄在,如之何其聞斯行之?’冉有問:‘聞斯行諸?’子曰:‘聞斯行之。’”通過問答講習,使學問內化。“不講”並非無知,而是“有學不傳”,如《禮記?學記》“獨學而無友,則孤陋而寡聞”,最終導致學問失傳。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孔子“學而不厭,誨人不倦”《論語?述而》),將講學視為使命。他在杏壇“以詩書禮樂教,弟子蓋三千焉,身通六藝者七十有二人”《史記?孔子世家》),采用“因材施教”的講學方式:對“朽木不可雕也”的宰我,仍耐心引導;對“野人也,不如儒生”的子路,循循善誘;對“回也聞一以知十”的顏回,深入探討。這種“有教無類”的講學,打破了“學在官府”的壟斷,使學問走向民間。
“學之不講”的後果,是文明的斷裂。戰國時期的墨家,因墨子後學“相裡氏之墨,相夫氏之墨,鄧陵氏之墨”《韓非子?顯學》)各執一詞,不講學交流,最終“墨離為三”,逐漸衰落;漢代的“今文經學”與“古文經學”因“各守師說,不講融通”,導致經學分裂,“博士弟子”隻能“專經學習”,難以貫通六經。這些曆史教訓印證了孔子的憂慮——不講學則學問僵化,傳承斷裂。
講學的典範,莫過於稷下學宮的“百家爭鳴”。戰國時期的齊國稷下學宮,“宣王喜文學遊說之士,自如鄒衍、淳於髡、田駢、接予、慎到、環淵之徒七十六人,皆賜列第,為上大夫,不治而議論”《史記?田敬仲完世家》)。學者們“講學不輟”,孟子與淳於髡論辯“男女授受不親”,荀子與稷下先生探討“性惡論”,這種“講中學,學中講”的氛圍,使稷下學宮成為“百家爭鳴”的搖籃,推動了學術的繁榮。
唐代的孔穎達,主編《五經正義》,通過“講學論辯”統一經學。他召集“國子博士、太學博士”等學者,“共參議得失”,對《周易》《尚書》《詩經》《禮記》《左傳》的各家注釋“詳加考訂,去其異端,存其正義”《舊唐書?孔穎達傳》)。在編撰過程中,孔穎達“每與諸儒論難,必據理以折之”,這種“講學式編撰”使《五經正義》成為唐代科舉的標準教材,實現了經學的係統傳承。
宋代的朱熹,在白鹿洞書院“講學授徒”,製定《白鹿洞書院揭示》,明確“為學之序:博學之,審問之,慎思之,明辨之,篤行之”,將“講學”與“踐行”結合。他“每休沐日,諸生環立,請益不倦,先生傾竭告之,略無倦色”《朱子語類》),甚至“病中講學不輟”,弟子記錄其言論編成《朱子語類》,這種“講學不息”使理學思想傳遍天下,“自熹沒,其學為世所宗,謂之程朱學派”《宋史?朱熹傳》)。
當代的“講學”形式雖變,精神仍在。高校的“慕課”ooc)讓優質課程跨越地域如北京大學《論語精讀》在線課程惠及百萬學習者);社區的“百姓講堂”將學問生活化如北京西城區“宣南文化講堂”講解胡同裡的曆史);網絡的“知識分享”平台如知乎、得到)使“講學”突破時空。這些實踐證明,“講學”仍是知識傳播、思想交流的重要方式,正如孔子所言“學而時習之,不亦說乎?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論語?學而》),講學的快樂古今相通。
三、聞義不能徙:道義踐行的怯弱
“聞義不能徙”的“義”,是“適宜”“應當”,《說文解字》“義,己之威儀也”,引申為符合道德的行為;“徙”是“遷移”“踐行”,即“見義而遷,如向義而行”《周易?益卦》“君子以見善則遷,有過則改”)。孔子強調“君子喻於義,小人喻於利”《論語?裡仁》),“聞義不能徙”是知義而不行,如“見義不為,無勇也”《論語?為政》),因怯弱或私利放棄道義。
孔子本人“見義必徙”,周遊列國時“知其不可而為之”《論語?憲問》),明知推行仁道艱難,仍“累累若喪家之狗”而不改其誌《史記?孔子世家》)。在蒲地,“蒲人止孔子”,以“盟而後出”相逼,孔子“與之盟”,但“出郭門,孔子曰:‘要盟也,神不聽。’遂去衛”《孔子家語?困誓》),認為“要盟強迫的盟約)非義”,毅然違背,這種“徙義”的果敢,展現了對道義的堅守。
“聞義不能徙”的危害,在曆史中觸目驚心。春秋時期的晉靈公大夫趙盾,“驟諫”靈公施暴而不聽,卻“未出境而返”,既知“諫是義”卻“不徹底抗爭”,最終靈公被殺,趙盾雖未動手,《春秋》仍書“趙盾弑其君”,因其“聞義不能徙”《左傳?宣公二年》);南宋的秦檜,明知“抗金是義”卻“主和”,以“莫須有”罪名殺害嶽飛,因私利放棄大義,淪為千古罪人,印證了“徙義”的重要性——義是行為的底線,失守則淪為不義。
“聞義能徙”的典範,首推子路。他“好勇力,誌伉直”《史記?仲尼弟子列傳》),卻在孔子教導下領悟“君子義以為上”《論語?陽貨》)。在衛國“蒯聵之亂”中,子路本已逃離,卻因“食其食者不避其難”返回,戰鬥中“冠纓絕”,仍說“君子死,冠不免”,“結纓而死”《左傳?哀公十五年》),以生命踐行“忠義”,孔子聞之“哭之慟”,說“自吾有由,惡言不聞於耳”《史記?仲尼弟子列傳》)。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
漢代的蘇武,“聞義能徙”於匈奴十九年。他奉命出使匈奴,因“虞常謀反”受牽連,單於“欲降之”,以“幽武,置大窖中,絕不飲食”相逼,蘇武“齧雪與旃毛並咽之,數日不死”;又“徙武北海上無人處,使牧羝,羝乳乃得歸”,蘇武“杖漢節牧羊,臥起操持,節旄儘落”《漢書?蘇武傳》),始終堅守“忠君愛國”之義,這種“徙義”的堅韌,使他成為“民族氣節”的象征。
宋代的文天祥,“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過零丁洋》),是“聞義能徙”的絕唱。元軍南下時,他“毀家紓難”,組織義軍抗元,兵敗被俘後,元世祖“以宰相相許”勸降,文天祥答“天祥為宋狀元宰相,宋亡,惟可死,不可生”《宋史?文天祥傳》),在獄中寫下《正氣歌》,列舉“在齊太史簡,在晉董狐筆”等堅守道義的例子,最終“臨刑殊從容”,踐行了“舍生取義”的誓言。
當代的“聞義能徙”,表現為平凡人的勇敢:消防員“逆行火場”救人如四川涼山森林火災中犧牲的消防員),是“勇義”;醫生“馳援疫區”抗疫如鐘南山84歲奔赴武漢),是“醫義”;普通人“見義勇為”如杭州“最美媽媽”吳菊萍徒手接住墜樓女童),是“俠義”。這些行為證明,“徙義”不必驚天動地,隻需在關鍵時刻“挺身而出”,正如孟子所言“生,亦我所欲也;義,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義者也”《孟子?告子上》),道義的價值超越生命。
四、不善不能改:過錯修正的停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