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從室六組組長辦公室,三位老朋友坐到了一起。
唐橫坐在主位,戴、徐二人坐在對麵,一個老神自在,一個躊躇滿誌。
唐橫給二人倒上茶,寒暄幾句,便進入正題,問道:“雨農兄,你認為是楊再興綁架暗殺了孟真嗎?”
戴春風斬釘截鐵地回答:“絕不可能!”
唐橫點點頭,便不再說話,將目光投向徐增嗯。他雖是軍統出身,又因戴春風舉薦才出任侍從室主管情報工作的組長,但為人一向謹慎心細,又在委座眼皮子底下工作,所以總是抱著誰也不得罪的態度,不偏不倚,巧妙地避開具體你是我非,一切交由委座裁定。
徐增嗯輕哼一聲,拿出一遝孟真案發現場的照片,放在戴春風麵前,一臉嚴峻道:
“這是證據。”
戴春風不動聲色,拿起照片看了幾眼,便將照片丟在桌上,搖頭說:
“我認為,這件案子存在太多的疑點。據我所知,孟真遇襲時,楊再興正在前往中央飯店的路上,後來你們又不問青紅皂白,就將他抓了,他哪來的作案時間?”
“他是有不在場證明,但這並不意味著他就是清白的,再說了,我們已經拿到了楊再興親筆畫押的口供。”徐增嗯顯然早有準備,馬上拿出一份供詞。
“是嗎?”戴春風一臉意外,拿過供詞看了幾眼,便不屑一笑:“不會是屈打成招吧?”
徐增嗯正經地搖搖頭:“是用了一點刑訊手段,但還至於屈打成招。我們中統辦案,向來認真對待,講究真憑實據,經得起檢驗。”
戴春風不置可否,搖頭說:“即便口供是真的,那也說明不了問題。嚴格來說,遭受了酷刑的人,大多意識模糊,他的供述並不一定可靠。錯誤的口供往往會誤導情報的甄彆。我覺得這件事情還是要慎重.楊再興既然是軍人,不妨將他送去軍法執行總監部徹查,仔細甄彆,這樣總比刑訊逼供來得可靠。”
徐增嗯頓時無語,見過無恥的,沒見過這麼無恥的,心說,小流氓出身的就是臉皮厚,睜著眼睛說瞎話,按照你這樣的邏輯,你們軍統抓的日諜、紅黨哪個沒上酷刑,難不成都抓錯了?再說了,誰不知道軍事委員會軍法執行總監部是你們軍統的地盤。
他冷笑一聲:“你說的對,我已經將案件呈送了侍從室。”
接著他話鋒一轉:“按照雨農兄的意思,楊再興是被人誣陷的,誰會誣陷他?既得利益者?那還不是你們軍統的人?這事你又怎麼解釋?”
戴春風歎了口氣:“是啊,對於這件事,我也百思不得其解.”話到一半,他突然連打幾個噴嚏,捏著鼻子問,“有手絹嗎?”
口水吐沫濺了徐增嗯一臉,他一臉嫌棄地彆過臉去。
“雨農兄鼻炎犯了?”唐橫連忙讓秘書找來手絹。
戴春風擤了鼻子,繼續說:“會不會是紅黨乾的?”
徐增嗯冷笑一聲,意味深長地說:“那也是潛伏在你們內部的紅黨乾的,外人哪知道孟楊二人之間的齟齬。”
戴春風心中波瀾微起,嘴上卻反駁道:“這可不一定,要說紅黨,還是你們內部潛伏的紅黨多,萬一那個叛徒腳踏兩隻船,又想回到自己老祖宗的懷抱呢?”
這話自然是諷刺中統是紅黨叛徒的大本營。
事實也是如此,自“化廣奇”案後,加盟中統的紅黨叛徒越來越多。這些“猶大”雖然沒了紅黨人的靈魂,但紅黨的那一套作風多少還在,比起果黨特務來說,就顯得有些出類拔萃了。而徐增嗯則是來者不拒,“用其才,不信其德”,隻要不是核心部門和機要崗位,他都人儘其才,大膽使用。
這一點和軍統大為不同。戴春風的統治做法素來以霸王硬上弓著稱,生殺予奪,嬉笑怒罵,皆隨心所欲,以嚴酷生猛來樹立威信。對自己人都如此,更彆說對待叛徒,能用則用,不用能則立刻棄之如敝履。
而徐增嗯的統治作風則頗有一點“王道精神”,從表麵上看比較溫和,很有人情味。他講究以柔克剛,明裡一把火,暗中一把刀,以陰險毒辣著稱。
在徐增嗯看來,這些紅黨叛早先因為貪生怕死苟且偷生,背棄了自己原先為之奮鬥的政治理想,出賣了自己一起戰鬥的兄弟同誌,成為了可恥的叛徒。他們在靈魂墮落的過程中,自然也是經曆過一番激烈、深入骨髓的心理搏鬥和心路曆程的。
他們內心往往比其特務更加敏感更為自卑,而自己不但為他們提供了飯碗,讓他們升官發財,更重要的是給他們提供了一個政治上較為寬鬆的環境,又不時噓寒問暖,他們找到心理上的平衡,自然對自己充滿知遇之恩、感激之情,不怕他們不為自己效力。
因此,他才對叛徒大膽使用。局本部第二組,從組長、副組長、科長、總乾事、乾事、助理乾事,可以說清一色的紅黨叛徒。
聽到這話,徐增嗯卻是不榅不惱,甚至略帶自得地說:“那又如何?知己知彼百戰百勝,對付紅黨,自然要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
戴春風笑而不語,銳利的目光透過近視眼鏡後麵的徐增嗯,停頓了一會,卻是話鋒一轉:
“我這邊收到線報,說孟真和紅黨糾纏不清,這件事老兄你知道嗎?”
“雨農兄的意思是,你在我們中統安插了內鬼?”
戴春風意味深長地笑笑:“我可沒說這話,可均兄想多了。”
“你說孟真和紅黨糾纏不清,有證據嗎?”
“暫時不方便透露。”
接下來自然是一番短兵相接、刀光劍影,二人各執一詞,各有勝負,但又奈何不了對方,唐橫又在中間和稀泥,談話自然不歡而散,各自悻悻離去,等著委員長的最終裁定。
戴春風一回到辦公室,馬上叫來毛齊五和何商友,簡單敘述了和徐增嗯見麵的過程,問:“這事你們怎麼看?”
毛齊五還在沉思,何商友搶先說:“說到既得利益者,這事會不會和張義有關上次李士珍和中統的人要帶走楊再興,千鈞一發之際,是張義站了出來,可事後楊再興卻以怨報德,處處懷疑他,張義不可能不懷恨在心,而這次,楊再興又取而代之,最受打擊的怕是張義吧?細細想來,他確實有這個動機。”
戴春風看了他一眼,不置可否,又將賈副官叫進來,問:“督察室監視張義的人有發現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