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怡離開的第三天清晨,張鐵柱在洞口的積雪裡發現了串熟悉的腳印。腳印淺而淩亂,顯然是主人走得匆忙,末端停在山泉邊,被昨夜的新雪蓋了層薄霜。他正彎腰細看,身後突然傳來布料摩擦積雪的窸窣聲——周怡披著件灰鼠皮鬥篷,立在晨光裡,青色裙擺沾著冰碴。
“忘帶藥杵了。”她舉起手裡的青銅藥碾,臉上帶著點無奈的笑意,“王老先生說你們修煉時氣血運行太快,得用冰泉和藥粉調和,不然容易淤堵。”
張鐵柱的目光落在她凍得發紅的指尖上,那雙手常年握藥杵,指腹結著層薄繭,此刻卻因為寒冷微微發顫。他沒說話,轉身往山洞走,掀起氈簾時特意往旁邊讓了讓,留出足夠兩人並行的空隙。
胡媚兒正蹲在石床邊喂八珍雞,見周怡回來,眼睛一亮:“周姐姐!我就說你忘帶東西了!”她起身時動作太急,紅衣掃過周怡的鬥篷,帶起一陣混合著草藥與雪霜的清冷氣息。
周怡將藥碾放在石桌上,解開鬥篷露出裡麵的青色短打,腰間還係著個裝銀針的小皮囊。“把八珍雞蛋給我三個。”她從藥簍裡倒出些墨綠色的藥草,“我加在藥碾裡一起磨,你們修煉前服下,能中和氣血。”
張鐵柱看著她熟練地將雞蛋磕開,蛋清蛋黃混著藥草在青銅碾槽裡慢慢磨成糊狀,陽光透過鬆枝落在她低垂的側臉上,睫毛在眼下投出細碎的陰影。他突然想起周怡小時候為他包紮傷口的樣子——那時候她才十二歲,也是這樣低著頭,認真地用烈酒消毒布條,發間彆著朵野雛菊。
“發什麼呆?”胡媚兒用手肘碰了碰他,遞過來塊烤得酥脆的麵餅,“周姐姐帶了新磨的豆粉,說給我們做糊糊吃。”
張鐵柱接過麵餅,咬了口卻沒嘗出味道。周怡正用木勺舀起藥糊,蒸汽模糊了她的眉眼,她偏頭對胡媚兒說:“你先吃點墊墊,這藥糊得溫著喝才有效。”說話時,目光不經意掃過張鐵柱,像春風拂過湖麵,漾起圈淺紋。
早飯過後,周怡說要再試三氣交融。這次她換了種方式,讓張鐵柱與胡媚兒相對而坐,自己則站在兩人身側,雙掌懸空,青色真氣如薄紗般籠罩住他們。“這次我不直接注入真氣,隻用氣流引導,你們放鬆些。”
張鐵柱依言沉下心,金色真氣剛從掌心湧出,就被周怡的青色氣流輕輕托住。這股氣流比上次柔和許多,像裹著層絨布的溪水,既不阻礙他的真氣運行,又能及時疏導岔路的亂流。他能清晰地感覺到,周怡的真氣在他與胡媚兒之間織了張網,每當兩股氣流快要衝撞時,這張網就會輕輕一收,將它們引向更順暢的軌跡。
“凝神感受彼此的氣息。”周怡的聲音在身側響起,帶著種奇異的安撫力量,“張鐵柱,你的陽氣太急,試著隨水流的節奏走;媚兒,你的陰氣收得太緊,像握不住的沙,放鬆些。”
她的指尖偶爾會劃過兩人的手腕,不是故意觸碰,卻帶著恰到好處的力道——在張鐵柱的脈門處輕按,壓下他過於熾烈的陽氣;在胡媚兒的腕間輕拂,托著她險些潰散的陰氣。每當這時,張鐵柱總能聞到她指尖傳來的藥香,混合著淡淡的雪鬆香,與山洞裡的煙火氣交融在一起,竟格外安心。
修煉過半時,胡媚兒突然低呼一聲,陰氣猛地竄高。周怡眼疾手快地屈指一彈,青色真氣如箭般射向她的丹田,同時另一隻手按在張鐵柱後心,逼著他的陽氣暫緩運行。“彆慌!”她的聲音帶著真氣的震顫,“藥糊的效力上來了,氣血翻湧是正常的,跟著我的氣走!”
張鐵柱隻覺後心一暖,周怡的真氣順著脊椎緩緩遊走,像隻溫柔的手,將他體內亂竄的陽氣一一撫平。他能感覺到她的氣息越來越近,發間的雪鬆香鑽進鼻腔,與胡媚兒身上的玫瑰香交織,形成種奇異的平衡。
不知過了多久,三股氣流終於穩定下來,在石床上方形成個旋轉的三色光輪。金色的陽氣在外圈,紅色的陰氣在內層,青色的氣流則像道環,將兩者牢牢鎖住。光輪轉動時,山洞裡的靈氣被源源不斷地吸進來,在三人周身形成層薄薄的光暈。
“很好……”周怡的聲音帶著明顯的疲憊,額角的汗滴落在青色衣襟上,“保持這個節奏,再運轉三個周天。”
張鐵柱的目光透過光輪的縫隙,落在周怡緊抿的唇上。她的臉色比剛才蒼白了些,握著藥杵的手背上青筋微微凸起,顯然在強撐。他突然想起王老先生說過,引導他人修煉最耗心神,稍有不慎就會傷及自身根基。
當光輪漸漸散去時,日頭已經偏西。張鐵柱和胡媚兒同時睜開眼,都感覺到體內的真氣比以往更加圓融,運轉間再無滯澀之感。胡媚兒驚喜地揮了揮手臂,紅色真氣在指尖凝成朵小花:“我感覺真氣變聽話了!”
張鐵柱也內視丹田,金色氣流比之前渾厚了近一成,觸碰到經脈時竟帶著種溫潤感,不再像從前那樣霸道。他轉頭看向周怡,卻見她正背對著他們咳嗽,用帕子捂著嘴,帕子上隱約滲出血跡。
“周姐姐!”胡媚兒連忙遞過水壺,“你怎麼樣?”
周怡擺擺手,將帕子藏進袖中,臉上已恢複了平靜:“老毛病了,不礙事。”她拿起藥碾,聲音帶著點沙啞,“你們的氣血穩了許多,今晚好好休息,明天我再用銀針幫你們通一通淤堵的經脈。”
晚飯時,周怡用冰泉燉了鍋八珍雞湯。她沒讓張鐵柱動手,自己坐在篝火邊慢慢攪動湯勺,青色衣袖沾著點雞湯的油星也不在意。胡媚兒靠在石床上翻看醫書,偶爾抬頭問兩句藥材的用法,周怡總能準確地說出性味和歸經,連張鐵柱都聽得入了神。
“這味‘陰陽草’,”周怡指著書中的插圖,“必須在子時采摘,還得用陰陽水浸泡,就是一半冰泉一半溫泉,少一分都不行。”她轉頭看向張鐵柱,眼神帶著點笑意,“上次你在火鳳穀采的那株,就是時辰不對,藥效差了三成。”
張鐵柱愣了愣,他從沒想過周怡連這個都記得。那還是半年前的事,他去火鳳穀為胡媚兒尋藥,回來時興衝衝地交給周怡,被她笑著罵了句“莽撞”,當時隻當是尋常調侃,現在想來,她竟連采摘時辰都替他記著。
“喝湯吧。”周怡盛了碗雞湯遞給他,湯麵上浮著層金黃的油花,“裡麵加了當歸和枸杞,補氣血的。”她的指尖擦過碗沿,與他的手指輕輕一碰,兩人都像被燙到似的縮回手,卻又不約而同地看向對方,目光在半空撞了個正著,又慌忙移開。
胡媚兒捧著湯碗,小口小口地喝著,眼睛卻在兩人之間轉來轉去,像隻狡黠的小狐狸。
入夜後,胡媚兒說要睡在洞口的乾草堆上,離篝火近,暖和。張鐵柱知道她是想給他們騰地方,心裡有些不是滋味,卻沒說破。周怡坐在石床邊整理銀針,月光透過鬆枝落在她身上,青色衣袂泛著層淡淡的銀輝。
“把袖子卷起來。”她頭也不抬地說,手裡捏著根三寸長的銀針,“我給你紮兩針,通一通手少陽經,不然明天修煉手腕會酸。”
張鐵柱依言卷起袖子,露出結實的小臂,上麵還留著道陳年舊疤——那是三年前為救周怡被毒蛇咬傷的痕跡。周怡的目光落在疤痕上,動作頓了頓,銀針懸在半空遲遲沒落下。
“還怕疼?”張鐵柱故意逗她,想打破這沉默的氣氛。